口乌口乌

南海区渡边直美

【三日鹤】十月茉莉

Can my life

Wait any longer

Give me a sign

Wait any lon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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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的茉莉死了。

茉莉?

嗯,我养的一盆茉莉。

那盆茉莉,很重要吗?是重要的朋友送给你的还是……

不重要。

那……

十月是茉莉最后的花期,它在十月的时候死了,到最后也没有开一次花。

 

同一个病房的男生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在病房里了。那个男孩子瘦巴巴的,好像只剩一把骨头,皮肤也白,像是营养不良。病房里有一个玻璃花瓶,花瓶里总是只有水。

醒来之后,那个男孩子在旁边的床铺上冲他微笑,跟他说早上好,跟他说了自己的名字。对于那时候的招呼,他已经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自己只回了一句冷漠的你好。

就像自己的茉莉那样,对别人的热情报以冷漠。

一周之前,三日月自杀了。

说是自杀,其实是毫无预兆的。没有想到要写遗书,因为没有什么特别要交代的事情:没有恋人,也没有经常回家,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下班回家之后,想起来昨晚忘了给茉莉花浇水,再一看,茉莉花已经焉了。大概是死了吧?不是说茉莉的花期到十月为止吗,这盆茉莉,到死也没有开一次花。他又想到自己以前为什么要买这盆茉莉:回家的路上有一家花店,花店里的盆栽总是卖不出去。那些卖剩的茉莉花盆栽在店门口,一言不发,看着他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在最后一次去了酒吧回来之后的那个早上,他那宿醉的脑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神奇的化学反应,突然发出了“去买一盆盆栽回来”的命令。盆栽买回来了,不知道要怎么去照顾它,于是他买了好几本园艺入门的书来看。他花了两天把书看完了,认认真真地按着书上讲的,去照顾那盆茉莉。看上去长得还不错,六月,它没有开花;七月,它没有开花;八月,它没有开花;九月,它没有开花;十月,它死了。看着放在了阳台上的盆栽,他突然想,要不要跳下去算了。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想法?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样的想法,其实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但是唯独在这一次出现了这样的想法之后,没有任何东西把他拉住。没有喜欢的人,没有要好到会为自己大哭的友人,甚至家人都不会为自己而哭。哪怕一点点,十分微小的留恋也好——什么都没有。于是他打开了自己公寓的窗子,坐在窗边,想了想,哦,没什么事情了,然后往后躺下,就摔下去了。他没想到自己从七楼下去不会死,更没有想到垃圾车刚好在楼下装垃圾,他摔在了垃圾堆上,只有腿砸到了垃圾车的边缘,骨折了。他在疼得失去意识之前,想了想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可惜还没想出来结果,就没有意识了。

有多少人问过他为什么要自杀?他不记得了,但也知道并不多。每个人都要感慨一下,没遇到什么大起大落的,怎么就想自杀了呢?还有那么多过得比你不好得多的人,他们也在努力地生活,你应该更珍惜自己的生活。可是听多少次这种话,他也没有半点关于如何珍惜自己的生活的想法。之后他开始说自己自杀是因为茉莉花死了,所有人开始说茉莉花死了就死了重新养一盆就好了为什么要轻生之类的话,反而更加令他讨厌了。而他旁边病床的男孩子,在跟他第二次说话的时候,也问了他为什么自杀。

“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要死呢?”

那人说话的时候很温柔,听着就很舒服。三日月听着他说话,突然觉得跟他说好像不是一件坏事。

“说不定你不适合养植物呢,你看,不是有那种,怎么严格地遵照最好的方法来养花也还是养什么死什么的人吗?”

他说话的时候笑得很灿烂,会露出一丝浅粉色的牙龈,那是三日月在他身上看见的第一处带着血色的地方。这种温柔,就跟那一线牙龈上一样的:不经意地露出,却又不可或缺。

他停了一会,继续露着他那带着一线牙龈的笑容说——

“我们去找些更有趣的事情来做吧?”

 

鹤丸第一次跟他说话的时候是说了名字的,但是他没有认真听。他出院的时候,重新问了一遍人家的名字。

“我的名字这么不好记吗?鹤丸,单喊我‘鹤’也行。”

这下记住了。孱弱单薄的身体,白皙的肌肤,银白的头发,干净的笑容,确实和白鹤一样。

再来这个病房的时候,他就变成了探病的那一个。他不知道买什么花好,随便买了一束黄玫瑰过去。说是一束,其实也就九朵而已。鹤丸明显很开心,把那些玫瑰插进病房的花瓶里。

“抱歉,明明是我说跟你一起去找有趣的事情,结果我还没你那么早出院。”

“等一会也没什么关系。什么时候出院?”

“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就可以。你找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

三日月认真地想了一下这几天的事情:辞职,算了算那些对自己来说太多了的存款,然后去逛街,想着看见什么东西想买就不多加考虑买下来,结果却只买了比平时多了些分量的茶。然后还是找不到什么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情,可是却突然想去探病。买了花去了医院,见到鹤丸的时候,就突然觉得探病其实挺好的。于是他十分诚实地交代:

“探病。”

不出意外的,鹤丸笑了,笑得十分爽朗。三日月并不觉得自己被嘲笑了,因为鹤丸笑的时候还拿着他给的花,轻轻地摸着明黄色的花瓣。鹤丸似乎是把他这句探病当做了玩笑,歪着脑袋想了想。

“那好,那你最近就多来给我探病吧?”

他看着鹤丸的眼,金色的双眼跟手里的玫瑰有点像,却又比玫瑰明媚得多了。这束黄玫瑰似乎在鹤丸的手里变了样,刚刚去路边的花店里买下它的时候,明明还是十分普通的模样,现在却突然变得精神多了,每一朵花瓣都在努力地张开,在苍白的怀抱里变得缤纷。

 

“来,这个给你。”

第二次探病,跟上一次探病仅仅隔了两天。这一次三日月很认真地穿了看上去比较清爽的衣服,也梳过了头。去病房的路上,他还在医院卫生间里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到了病房门前的时候,他其实准备好了打招呼的话,但是一进门,就被鹤丸抢了先。

他楞在病房门口,看着鹤丸慢慢地从病床边上的纸袋里拿出一个仅仅比手心大一些的小花盆。一个绿油油的仙人球,在鹤丸的掌心上长出了千万根短小柔软伤不着人的刺。

“仙人球的话,说不定你也养得活。”

鹤丸把仙人球轻轻地放在了三日月的手里,背对着窗户外面明媚的阳光,让他看不清鹤丸的脸。他轻轻地去摸仙人球上的刺,还是半透明的小刺仍然柔软,哪怕它看上去是那么锋利。

“……是只要浇水就好了吗?”

“嗯,不过不要浇多了。”鹤丸发白的双手捏着被单,“喜欢吗?”

三日月愣了一下,但是又马上反应过来鹤丸在说仙人球。

“……喜欢啊。”

不过这短短半秒的犹豫,似乎被当成了对仙人球的嫌弃。

“抱歉,仙人球长得挺朴素的,肯定不如茉莉那样可爱吧……不过养仙人球真的很省事的,也很好养活。”

“它……其实还挺可爱的。我会好好养它的。”

鹤丸突然笑了起来,又是露出了一丝牙龈。但是这一次,那一丝粉色不再那么显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次来的时候鹤丸的脸色比之前好了些。

“你还是第一个说仙人球可爱的人。”

“是吗?”

“……你笑起来很好看,为什么平时要沉着脸呢。”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跟着鹤丸笑了起来。也就是在那时候,他才想明白。并不是茉莉真的不比仙人球可爱,而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从来就不是一株会开出好看的花的植物。探病也是十分无趣的事情,去毫无生气的医院里,探望一个病殃殃的人。自己觉得仙人球可爱,觉得探病有趣,难道不是因为面前的这个男孩吗——一个能让自己跟着笑的,有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的人。

在他发呆的时候,鹤丸挪了挪身子,凑近了他。

“如果它可以成为那个让你想要活下去的东西就好了……”

鹤丸轻轻地摸了摸仙人球的刺,那些半透明的刺在鹤丸的手指下微微弯曲。他看着鹤丸冲着看上去还很柔弱的仙人球微笑,看着鹤丸的脸颊在阳光打过来的时候,像是本身就在发光的宝石一样,却又比宝石的光要温柔得多。

“啊,对了,我还没问过你为什么入院来着……”

鹤丸歪了歪脑袋,冲着他笑了笑。

“你猜?猜对有奖哦。”

今天鹤丸没有把被子盖好,打量过鹤丸全身。其实三日月清楚,他不仅仅是一条腿骨折了,在他们都还在病房里的时候,他的脑袋上的纱布还没拆,固定手肘的板子也是三日月到了这个病房之后才拆掉的。这样几乎覆盖全身的伤是怎么来的呢?

“车祸?”

“bubu——”鹤丸伸出手臂,对他比了一个大大的叉。“再来一点想象力嘛,你不猜对我可是不会告诉你的哦。”

“那……是什么事故吗?”

“这么模糊的答案是不行的哦,一定要认真地猜。”

不是事故吗?那是什么。三日月想了想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家庭暴力或是校园欺凌之类的事情。不过如果是这样的事情的话,应该不会伤成这样吧,会有很多皮外伤的,可是鹤丸看上去并没有。不过这个样子,三日月想了想会不会是从什么高处摔倒了——

说不定像自己那样。

不对。他马上否定了这个答案。这个明媚又温暖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和自己一样的人,至少,肯定不是一个会一心向死的人。

“不猜了。”

“这么快?”

“等你想要告诉我的时候我就说。”

“要是我一直不想告诉你呢?”

“不知道也没关系。”

 

“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他才刚刚在鹤丸的床边坐下来,就被塞了一份宣传单。宣传单上全都是旅游相关的推荐,全都是些短途旅行。

旅行其实离他的生活很远,之前的旅行不是学校组织的就是后来出来工作之后公司组织的集体旅行,从来没有过跟朋友一起闲散地去旅行。他之前用过很多种借口推托过朋友或同事的邀请,比如工作忙,或者假期要回家和家人见面之类的。实际上,他没有在休假的时候工作,也没有回家。假期的时候,他的世界里的大多是各种无聊的电视节目,各种形状的酒瓶,各种只停留一晚的人。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什么人可以跟他一起出行,一起去自己没有去过的地方。

“嗯……你比我年长不少,适合社会人的地方……温泉什么的好吗?想去箱根吗?或者去静冈那边看看富士山?啊不对,以前同学好像说山梨那一边看的才是正面,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她是山梨县出身吧,所以究竟哪一边……”

“去你想去的地方就好了。”

他对于旅行想得十分明白:旅行是在一个自己陌生的地方创造美好的回忆的过程,如果没有自己想要一起去的人的话,那就没有什么意义。去哪里是不重要的,因为每一个地方都有它们自己的特色,都有独一无二的地方,来源于新鲜感的快乐,是去哪里都会有的。可是来源于身边人的那种快乐,是无可替代的。

所以,去他想去的地方就好了。

鹤丸扑哧地笑了出来,抢走了他手上的宣传单。

“那我可能会叫你跟我一起去游乐园哦?”

“游乐园就游乐园。”

他的爽快似乎出乎鹤丸的意料,鹤丸一边笑一边拍着被子,被子用又沉又闷的噗噗噗的声音在病人的拍打下可怜兮兮地哭着。

“那就游乐园,说好了。”

病床床头的柜子上的玻璃花瓶里的花换了一拨,这一次是粉色的玫瑰,只有六朵。三日月看了一眼那花瓶里的玫瑰,粉色的玫瑰像是害羞的少女向暗恋对象告白的模样:心意变成了羞赧,变成了双颊上的粉色,却又不会低头,反而努力地仰着脸,将自己的心掏出来,让那些在胸中积聚的感情变成了芬芳斑斓的模样。

这会是谁送给他的呢,三日月想。

 

还没有到预定出院的日期,鹤丸就跑出来说要跟他去游乐园。他反反复复问了鹤丸,究竟能不能出来,鹤丸总是说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那一天天气并不怎么好,天气预报说是晴天,可是根本没有出太阳。三日月出门的时候看了好一会,还是把一把并不大的折叠伞放进了包里。他没有开车,他难得地去挤地铁了。今天并不是休息日,出门的时候也不是高峰期,地铁上人不多,过了几个站之后,他还找到位置坐下来了。

到了游乐园门口的时候,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比鹤丸早到,却发现鹤丸已经靠着栏杆笑嘻嘻地等着他了。他第一次看见鹤丸没有穿病号服的样子,松松垮垮的毛衣套在鹤丸身上,加上那显脏的墨绿色,让整件衣服看起来像是一个大号的垃圾袋。但是就算是垃圾袋,在鹤丸身上也显得好看,大概这就是那种人好看套个垃圾袋上身都能好看的理论的现实例子。鹤丸半个身子架在栏杆上,他看着就害怕鹤丸摔到栏杆外面去。

“抱歉,等很久了吗?”

鹤丸拍拍身上沾上的栏杆上的灰尘,“没有哦,我也是才到。走吧?我买好票了。”

“嗯,进去吧。”

今天并不是休息日,但是也还是有不少家长带着小朋友进去,也有组织集体游玩的小学生,他们两个成年人在这些人之间才是格格不入的那一类。他身上的衣服是早上起床之后煞有介事地认认真真搭配的,看上去穿得随意的反而是鹤丸那一边,他这边可是认认真真地把约会的行头给穿出来了。

“要玩什么?”

“看一下……啊,是不是下雨了?”

他才从鹤丸手里拿过游乐园的地图,还没认真看到什么,突然就有水滴打在身上。是雨,还不小。鹤丸一把拉过他的臂弯,把愣在原地的三日月半拖半拉地带到了有遮挡的地方。

“怎么突然之间就下雨了啊,真是的……”

鹤丸嘟囔着,摇了摇脑袋,学着落了水的小狗一样抖着头发上的水。

“……你还好吗?”

“啊?”

鹤丸愣了一下,似乎是不明白三日月为什么会这样问。

“你看上去脸色不大好。”

“啊,我一直都这样。”鹤丸笑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双颊。“这里是哪里?”

“旋转木马。要不要进去?”

鹤丸回过头,冲着那些趴在木马上笑嘻嘻的孩子们笑了。

“真的?”

“不好吗?”

“好啊。”

旋转木马设施上边的音箱里放着的儿歌是他儿时没有听过的,但是鹤丸却跟着旋律轻声地哼着。大概是因为年龄差吧?说不定这首儿歌出现的时候,自己已经过了听儿歌的年龄了。鹤丸的双手抓住了木马,笑得跟身边的孩子没什么差别。

他们一起跟着木马摇摇晃晃,木马跟着旋律摇摇晃晃。鹤丸坐的木马比他的要早一些升起来,鹤丸伸出手,像是叫他去拉。他伸出手,下一秒那只等着他的手就跟着木马抬高,留下他自己的手。他刚想缩回去,指尖突然被鹤丸努力地伸长了手碰了一下。他们仅仅碰了一下,一个短短瞬间。但是它再怎么短,他也还是感觉到在那一瞬间有细小但不微弱的电流在他们之间流过。

这会不会就是“爱是想要触碰又收回手”呢?他一瞬间恍惚了一下,然后头顶的音乐停了下来,在他前边的鹤丸回过头冲他笑了一下,然后从木马上下来。

“旋转木马好玩吗?”

“还好。”

旋转木马虽然停了下来,可是音乐没有,时间也没有。鹤丸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摆,这时候鹤丸的笑声淅淅沥沥。他认认真真地看着鹤丸笑,才想明白,那不是鹤丸的笑声,他把外面的雨声当作了鹤丸的笑声,鹤丸的笑声在他这里,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里最自然不过的声音。

“怎么了?”

鹤丸看着他一直盯着自己,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没什么。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

游乐园里那些被家人牵着手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偶尔会有人抬头看一眼和这里格格不入的两个青年。他们在这一刻,属于这里,又不属于这里。两双眼都在窥探着对方,在对方的眼里寻找着对方,也寻找着自己。三日月撑开了他带来的那把只容得下一个人的小小的折伞,看着鹤丸一边露出稍带着点嘲讽意味的笑一边挤进他的伞下,瘦削的手臂跟他的手臂隔着衣服紧紧地贴在一起。

 

雨停的时候,三日月不大记得他们玩了多少个项目,也不大清楚几点。

“已经四点多了啊……该回去了。”

鹤丸小声地说着不知道是不是对他说的话,这句话刚刚出口,就跟着风飘走了。三日月一直看着他,却在听他说话时开了小差,差点没有听见他的话。是的,该回去了。三日月明白,却做不出任何反应。该回去,可是他不想回去。以前无论做什么,总觉得时间走得太慢,像是为了捉弄他一样,在他面前专门放慢了脚步,让他厌倦他的时间,厌倦她的世界。可是在鹤丸的身边,他久违地觉得时间可贵,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跟鹤丸的指尖在旋转木马的升降间擦过的时候、跟鹤丸一起挤在小小的一把伞下的时候、跟鹤丸一起站在自己从不感兴趣的游乐园里的时候。而他第一次行动快于大脑的反应也是在这时候——他伸出手,握住了鹤丸即将在发呆着的他面前摇晃的手。鹤丸本来想说什么,被这突然的一握,那话就卡在喉咙里没出来。

“跟你一起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鹤丸愣住,那只手在他的手心里微微地颤动。鹤丸的眼睛眨啊眨,让他看不清那双眼里正装满了什么。

“这么突然……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是的,”三日月把那只微微颤抖着的手紧紧地捏在手心里,“十分喜欢。”

狡猾的提问没有换来同样狡猾的回答,反而被一记直球击中。鹤丸低着头,不去看三日月的双眼,却也没有任何要挣开他的手的意思。他没有多想,既然鹤丸没想挣开,他就干脆就一直握着,牵着手走。快到日落的时候了,园区里的人都在往外走,他们两个人牵着手,在人群中小心地走。

快走到园区门口的时候,三日月有点不舍得,但是还是松开了鹤丸的手。

“我去一下洗手间,可以帮我拿一下包吗?”

鹤丸笑着接过了他的包和那把小得可怜还没有干透的雨伞,“去吧。”

卫生间里小孩子很多,卫生间外面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三日月看着那些带着小孩子的家长,他们的每一次插队都,他都没办法生气。他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看见鹤丸,视线被人群挡住,半个影子都找不着。

听着周遭的喧闹声,他独自一人站在队伍中间,前面是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路人,后面也是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路人。在离开鹤丸身边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自己把自己扔出了阳台那时候——对,他认为那一次翻出阳台外不是跳楼自杀而是自己把自己扔出了阳台的一次尝试——身边的东西再多,也跟自己毫无关系。他关心的只是他新近得到的那一份暖意,那份暖意正在外面看不见的地方等着他。但是每多等一秒,他就愈发怀疑:真的有人在外面等着自己吗?

等他最后洗完手,走出卫生间的时候,竟然真的找不到鹤丸了。鹤丸原本站着的地方并没有他,倒是又一圈人围着,喧闹着。他小心地走过去,看见了他那把小得可怜的伞安静地躺在地上,那个等着他的人也安静地躺在地上,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包。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千奇百怪,自己变成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先是变成了一条鱼,是小时候家里那个玻璃鱼缸里的那一条金鱼。或者自己并不是金鱼的模样而是孩子的模样,他是看不见自己的,但是他从玻璃缸里看见了家里的餐桌上坐着尚还在世的母亲和一向都十分严厉的父亲,而本应该是自己的那个座位上坐着一条金鱼。父亲笑得很开心,因为金鱼一点都不像自己:虽然脑子不大灵光,但是十分听话,对父母没有半点脾气,温顺乖巧。

从鱼缸里出来之后,他变成了教室里的黑板。老师面对着黑板的时候的脸上的表情十分不耐烦,但是一回过头,就冲着学生们微笑。放学之后,班里那几个不安分的男孩子们就开始了他们的课后小游戏,比如用厕所里的水桶装满水,从教室往下泼,泼到在楼下打扫卫生的那个孩子的身上;比如把图钉用胶水,一枚枚地黏到了那个孩子的座椅上。作为班级委员的自己变成了黑板,就没有第二个人再去阻拦着他们。他在墙壁上看着那些同学,他没有声音,没有形体。他看见老师路过了教室,看见了,却没有阻止,远远地看了一眼之后慢慢地往回走。

再然后,自己变成了一片柠檬片,落入了酒杯里,在一杯马丁尼里漂浮着。他看着二十岁出头的自己第一次走进了酒吧,然后迅速地被一个自己看着也很有好感的男人搭讪。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在谈恋爱——虽然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当天晚上他们只是一起喝酒,交换了邮箱地址。第二天,二十岁的自己来这里赴约之后,就跟了对方去酒店。但是仅仅过了几天,他发现对方并没有自己一开始所想的那么温柔,于是马上逃走了,之后也再也没有去过新宿二丁目。

他马上又变了,变成了医院里的花瓶。他怀里的花换了一束又一束,永远都是同学朋友送来的。入院之后,家人只来过两三次。检查结果出来之后,也对他没有保留,把他的病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他想,如果不是这样的家人的话,他可能已经在接受那些副作用大却有效的治疗方案了。唯一疼他的母亲,早已去世,而他那与常人不同的性取向被家人知道之后,他就觉得那个生养他的家庭不是家庭,是冰冷遥远的南极大陆。即使五年生存率并不低,他也不想再努力一把,匆匆出了院。

而后他变成了一个气球。在一个孩子的手里,摇晃,摇晃。那是他最后的记忆:在游乐园门口的附近,等着那个刚刚对他告白了的男人的时候,他被并不陌生的眩晕的浪潮淹没,逐渐失去了力气,倒在了下了雨之后还没干透的地面上。抓着自己的孩子喊叫着,松了手,作为气球的他就逐渐逐渐飘摇着上升,低头就能看见快要失去意识的自己倒在地上,然后怎样都找不到那个自己等着的人。

或许谁都不需要自己。家人要的不是多么优秀的他,只是一个听话的儿子;老师要的不是一个仗义的班长,只是一个不会给自己添负担的学生;男友要的不是一个恋人,只是一个不干涉自己生活的床伴。那刚刚向自己告白的三日月呢?他不知道。

他感觉自己在大海里沉浮,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他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病房里靠窗一侧的病床上,白枕头,白床单,白被子。早上的阳光虽然从窗口那里穿了过来,却晒不到他这里,保留着窗玻璃上的污点的阳光在他床边划了一道尖锐平直的线,落在他床边,停在他床边。

自己还活着。他忍不住长舒一口气,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舒一口气。

门被拉开的时候,他看见三日月手里拿着水果而不是鲜花的时候,努力学着平时那样冲着三日月笑着,说了一句早上好。三日月愣了一下,但是什么回应都没有,只是安安静静地在他床边坐下。

我给你削一个苹果吧?

三日月从袋子里拿出小刀和苹果,在他面前晃了晃。其实他不喜欢吃苹果,但是他说不出半句不用。

好啊。

三日月拿出小刀,用不大正确的姿势一手握着苹果一手握着小刀。他是真的不擅长,无论是姿势还是方法还是结果,都是一样的不堪。但是鹤丸是不会喊停的,只是看着他一时把一大块的果皮连着不少果肉削下,一时又超常发挥削出一条细而流畅的果皮。三日月低头削着苹果的时候,他看不清三日月的表情。可能削完这个苹果,就要问自己怎么突然晕倒,以及为什么要瞒着这么多事情吧。他看着三日月手里的苹果逐渐露出它嫩黄的果肉,虽然伤痕累累却没有半点保留地展露自己的胴体——自己竟然还不如一只苹果来得坦诚。

似乎是对于自己的技术有点自知之明,三日月削完之后,反反复复地看了它一圈,然后干巴巴地咳了一声。

要不这个我自己吃吧,我待会再削一个给你……

他没有给三日月把话说完的机会,就把苹果抢了过来。结实紧致的苹果十分爽口,酸甜刚好,虽然形状不大好看,但是依旧美味。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以前还在家的时候,母亲给他削的带着尖尖的兔子耳朵的切好片的苹果,那样的苹果他喜欢吃;而现在这个一整个的,有着完整的高原平原甚至还有环形山的形状怪异的苹果,他竟然也喜欢吃。但是他自己心里有数:他根本不喜欢吃苹果,可是这样递过来的苹果,他是喜欢的。

以前我妈妈会给我切那种带耳朵的苹果哦。

带耳朵的?

三日月皱了皱眉,似乎努力地想象着苹果带着耳朵是什么样子的,却想不出来。鹤丸拿了袋子里的一个苹果,在他刚刚拿出来的时候,三日月比了一对剪刀手,竖在自己脑袋两边,还学着小孩子学小兔子那样,弯了弯食指和中指。

是这样吗?

太可爱了——鹤丸这样想,却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切出一小片苹果之后,他把果皮削起一半,在那一半的果皮中间切出一块长长的三角形,用刀子轻轻地拨起两只尖耳朵。

真可爱。

三日月夸了夸这片苹果之后,鹤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得意的话,就看着三日月突然迅速地凑上来,一张嘴,就把他手里的苹果给劫走了。看着三日月嚼着苹果的模样,他没办法生气。他对三日月总是没有办法,从第一次对上那双眼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第一次看见他,他还是昏睡着的,有着怎么看怎么好看的侧脸。那时候鹤丸觉得,长得这么俊美的男人,说不定脾气也会跟样子一样温柔。可是在听护士们说小话的时候,才知道他是自杀未遂。自杀未遂?鹤丸还在想耳朵是不是眼花了,直到他醒过来,第一次四目相对的时候,才相信的。就像是一台无法聚焦的相机:明明镜头机身都没有半点毛病,唯独对焦马达坏掉了,看得见却看不清。跟他说上话极不容易,他总是十分冷淡地用最简短的话语来回答。直到谈到自杀的原因的时候,那双眼才动了动,对上了自己的双眼。因为茉莉死了,所以自杀。听了一大串的解释之后,鹤丸也没懂,但是,也不会懂。世界上无法理解的痛苦,一直都是多得数不过来的。人类本来就是无法互相理解的生物,除了当事人,没有人可以理解那些痛苦。就像那些一遍遍询问自己为什么不接受治疗的人一样,他们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自杀。

第二次入院,被写成了“不慎从楼梯上跌落造成的骨折”。他们都信了,以为鹤丸真的是在照明条件良好、少有人通过的阶梯前不小心踩了空摔下去的。可是他自己清楚:这就是自杀。他还专门闭上眼,高高地抬起了腿,用力踩了下去。失去意识之前,他突然想起来以前读到的一位外国作家的话:一个人出生了,人们并不知道他的未来,却说——恭喜恭喜;一个人死去了,人们并不知道死后世界,却说——可惜可惜。然而这条曾经有人摔死的阶梯并没有如他所愿,他甚至都不会落下残疾。大家都叹息着自己的可怜:年纪轻轻竟然就得了这样的病,前不久母亲又过了世,现在连一条阶梯都欺负起他。他习惯了不去拂别人的好意,依旧对着所有来看他的友人笑脸相迎。可是他清楚,那条阶梯放过了他,没有放过他的,只是他自己。

那个……怎么没见你家人来看你呢?

他依旧平心静气地斜着下了两刀,切出了一片苹果,再把果皮削成了带着尖耳朵的模样。

母亲在前年秋天去世了。

……抱歉。

看着三日月低头,他捏着那一块长着尖耳朵的苹果,送到三日月的面前。

来,啊——

他也真的乖乖听话,张了嘴去吃鹤丸削的苹果。

我摔下阶梯不是事故。

嗯?

我是自杀的。

 

有许多人对于以坠落的方式自杀,有着深重的误解,或者说,有着过分的幻想。

从高处摔下,并没有什么会飞起来的美妙的感觉。如果真是如此,他一定会在出院之后,挑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再跳一次:比如从看得见红风筝的高塔上跃下,比如从讨厌的高楼上跃下,诸如此类。踏空的时候,他落下去的瞬间,只觉得害怕,那是一种本能的恐惧,哪怕他早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为什么?

三日月盯着他,认认真真地问。

那一天我回了学校,但是教授讲的课我一句都听不进。然后我往人少的地方走,本来是打算一个人呆一会,可是在走到阶梯前面的时候,我突然想,我是不是不要活下去的比较好,然后……就闭上眼,向前走了一大步。

那时候为什么会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活下去?他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拼也拼不起来,因为无论是医生告诉他的百分之二十几的生存率,还是家人对他的嫌恶与冷漠,还是之前母亲的死亡带来的悲伤,都不足以让人绝望。其实他可能只是失望,对于生活的失望。不是说人是被需要着,或是有什么需要保护的人,才能好好活下去的吗?无论是需要自己的人,还是自己要保护的人,好像都没有。这样活下去是为了什么?想不通。

三日月拉过了他的手,轻轻地握着他那只没有连上点滴的手。

那你现在还想活下去吗?

覆盖在自己的手上的那双手十分温暖,而且柔软。想吗?不想吗?好像哪一个都不是。可是他看着三日月紧紧盯着他的双眼,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自己也说不清其中的原因,但是一对上那样的眼睛,他就只能点头了。温润的双眼跟第一次看见的不一样——那时候还是冰冷的,让他不敢去触碰。他揣测过一遍又一遍,三日月为什么会寻死,会不会遇上了绝望透顶的事情。可是听到三日月的解释之后,他突然就产生了一定要鼓励这个人活下去的想法,把一切对于生活的好的想法全数倾注在三日月的身上。而他现在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因为他们太像了。说不定是自己产生了想要活下去的想法,却又对自己没有信心,才会想着去鼓励跟自己出于类似的自杀动机的人活下去;说不定是自己相信因为这样的理由而自杀的人,能够理解,至少在一定程度上理解自己的痛苦。

鹤。

第一次听见三日月这样喊他,他愣了一下。

嗯?

一起活下去吧。

他看着三日月的双眼,湛蓝的眼里映着他的模样,映得清清楚楚。等到自己的双眼不受控制地发酸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他这么久以来,等的竟然是这样的一句话。

好。

 

开始治疗之后,他去了一次三日月的家。

虽然三日月本人极力否认那只是自己住的地方,并不能算是家,但是被他否定了。怎么不算呢?简单却舒适的屋子里有三个房间,一间书房,一间主卧,还有一间等着谁来占领的客房。他进门没多久,就在想以后住进这里,然后和面前这人朝夕相处,把外出之后再回这里的过程喊做回家。可是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客厅的窗户上结了一层霜。他拉开阳台的门,就被正月的冷风狠狠地扎了一把,冷得他一哆嗦。他还想顶着这风出阳台看一眼,就被三日月一把拉了回厅里,用毛毯把他裹起来。

阳台没什么好看的。

耳朵尖被这话搔得酥痒酥痒的。隔着并不厚的毛毯,他感觉到了三日月的体温。其实那可能不是体温,是屋里开了有一会的暖气的温度,但是那时候他没多想,转身就往三日月怀里钻,说着好暖和来向三日月撒娇。三日月也笑,拿毛毯把他裹得更紧了。

上次送给三日月的仙人球放在了靠近阳台的架子上,是一个晒得到阳光却又不会受冻的位置,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喷壶。仙人球比以前大了些,怕是迟早会被三日月养得白白胖胖。想了想这可是仙人球之后,他又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绿绿胖胖。

怎么了?

三日月看着他一直盯着客厅中间那个矮脚桌,不知道他为什么老是盯着看。

这个地方明明放被炉比较合适吧?天冷的时候,缩在这里,一边吃蜜柑一边看电视什么的。

如果那只矮脚桌听得懂他的话,估计会生气吧,可是它生气了好像也没办法表达出来。三日月隔着毛毯拍了拍他的后背,笑声又轻又软。

外面光吹风不下雪,早就成了秃子的树在摇摇晃晃。他们也在屋里摇摇晃晃,手里捧着三日月冲的茶,看着以前觉着无聊现在却觉得还挺有意思的综艺节目,嬉笑着晃过了一个下午。等到了傍晚,他们的肚子叫了起来之后,才有要出门的自觉。

我们去吃点什么吧?

好啊。

他站起身,把毛毯从身上拿下来的时候,看见毛毯上挂着不少白发。看一眼地上,也掉了不少。刚抬起手准备抓抓自己的头发的时候,就被三日月拉住了。

先去吃饭吧。

他乖乖地把双手插进自己大衣的口袋里。

好啊。

然后他们就出门了。对于三日月家里的阳台,他始终没有踏出去过一步。他还不知道那个阳台上的景色如何,不知道从阳台上看出去是怎样的景色。当然,既然没有走到那个阳台上,他就没办法去想象三日月之前是怎样从那里翻下来的,也没办法想象在以后的某一天早晨,他走出阳台,目送着三日月去上班的模样。所以到了他只能躺在床上想这想那的时候,他就拿了别的范本,比如之前看的一部电视剧,一座在二楼的小公寓,阳台边上放着盆栽,只有两个房间的小公寓,他在三日月出门的时候还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在三日月出门之后就跑出阳台,悄悄地在阳台上,看着三日月在马路上越走越远的背影。每每想到这个场景,他总会忍不住笑出来,哪怕身边的人正挂着十分悲伤的表情。

 

在拿到这盆仙人球之后的第五年的春天,它突然就开花了。

这株仙人球长得很快,这几年间他已经不得不给它换了三次花盆。但是实际上他也并不清楚是所有的仙人球都长得这么快,还是只有它长得这么快,或者还是因为他每一次都没有换一个大得多的盆,才会有这样的感知。

早上去上班的时候,仙人球还像平时那样,毫无一样。可是等他下班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它脑袋上突然冒出了一朵粉色的花,在阴暗的架子上格外地显眼。其实这个仙人球去年是开过花的,但是那一天他刚好不在家,回来的时候只看见了花谢掉了的模样。但是这一次他赶上了,那一朵粉色的花明晃晃地在他面前开着。他把仙人球放到了矮脚桌上,认认真真地看了好一会。然后看着天还没黑,于是捧着仙人球,又出门了。

下了楼的时候,三日月回头看了一眼,看着自己的阳台。阳台上的茉莉长得很好——是的,他又开始养茉莉了。不过不只是茉莉,现在他的阳台上已经有了各种各样的盆栽。之前他一口气买了好多,原本挺宽敞的阳台也变得拥挤了起来。但是无论买了多少盆栽,就只有仙人球一直摆在屋里最好的位置,哪怕它是最不骄矜的一盆。

到了站的时候,天已经暗了许多。站前有不少花店,他就捧着一盆仙人球,在各家花店里转悠,转了两家,他才买到了黄玫瑰。他第一次给鹤丸探病的时候,也就是拿了这样的一束黄玫瑰。他想知道那束黄玫瑰陪了鹤丸多久,然而一直都没有问。

在到达之前,他想了很多很多想和鹤丸说的话。

首先要说的,是自己的近况吧:虽然上个星期患了小感冒,可是马上又好了。没办法,因为这是换季的时候,很容易感冒的。我最近很少熬夜了,因为公司里的新人也开始变得能干起来了,很多工作已经不需要自己担心了。

还有什么?对了,自己的家:天气暖了,被子和毛毯什么的都晒过了。换沙发的罩子的时候,在沙发的缝里找到了一根白头发。我想了好久,那是我开始有白头发了呢还是你以前来的时候留下的。家里的东西多了,不知道怎么收纳,我就在书店买了好像很畅销的《主妇收纳指南》,还是分上下两册的那种。

他还想了很多,比如最近新买的唱片,刚刚读完朋友推荐的书的读后感,还有和同事们喝酒是听来的好笑的事,等等,想把所有有趣的事情都说一遍。可是这些,仅仅是想了,还是没有说出来。

“你看,它开花了,今天开的。这种粉红色其实不怎么好看吧?所以才不会有什么人说它可爱。本来就不怎么开花,开的花还不大好看。

“现在我养了好多好多盆栽。比如白牡丹,八千代这种小的,阳台上还有绣球花,竹节草,山茶,牵牛花,现在还有茉莉,每一盆都长得很好,说不定到了夏天,那盆茉莉也要开花了。”

他把开了花的仙人球放在身旁,蹲下身,把黄玫瑰放在墓碑前。

“我再也没有养不活那些盆栽,一盆也没有。”

 

 

-END-

-设定鹤丸患的是霍奇金淋巴瘤。开头的歌词出自狂犬症的曲子:From What Is Said To When It's Read-Bark Psychos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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