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乌口乌

南海区渡边直美

【三日鹤】跨越长夜(7)

(6)




他踟蹰着走进了酒吧,环顾着酒吧里的客人。他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酒吧,酒吧里的灯光是柔软温暖的橘黄色,暖烘烘的。等他身后的门关上的时候,他才察觉到不仅仅是灯光是暖和的,酒吧里的暖气也早早地开了,似乎要把每一个路过这里的人烘烤得从里而外全都是柔软的。酒吧里放着的音乐里也是萨克斯吹奏的浪漫慵懒的音乐,配上这样的环境,确实是令人每一根骨头都变得酥软。

坐在吧台前的女孩回过头,见到他的时候,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向着他的方向招了招手。他认真看了一下,才发现那个女孩就是由纪。

他已经没办法一眼认出来自己的酒友了。由纪穿着吊带又连着小半截袖子的收腰的黑色连衣裙,脚上是帮着绸带的高跟鞋,双唇上是焦糖色的口红,妆容清淡,微卷的头发堪堪及肩。似乎是看出来他的不适应,由纪没有开口喊他,只是轻轻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座位。

“好久不见。”

由纪笑着,一只手托着自己下巴,“有那么久吗?”

“我都不认得你了。”

“你没有变就好。”由纪端起面前的玛格丽特,浅浅地抿了一口。“其实我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我记得你以前会喝轰炸机和螺丝起子的。”

“现在哪里还能喝,”她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已经不是喝那些的年纪了。”

确实,由纪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由纪了。但是这种改变也不坏,至少她现在看上去也没有什么不幸。他最害怕的还是由纪的哭,那种没有力气的抽泣,是最让他害怕的。由纪是有野性的,看见她大喊大叫地哭或是嘶吼,都不是什么令他担心的事情,发泄情绪要是能顺从自己的本性就很好。可是一旦抽泣起来,他就不能不心疼。再怎么说由纪也还是一个柔软的女孩子,她依旧会脆弱,会敏感,而这样的抽泣,就是把她藏得最深的脆弱和敏感完完全全暴露出来的时候。

“怎么难得回来一趟就来找我喝酒?”

“毕竟在这边想见的人已经不多了,”由纪笑着把她为他点的那杯鸡尾酒推到他面前,“我的回礼。”

甜蜜的香味在他面前萦绕,但是吸进胸腔里,却又变得苦涩。带着金色的光芒的甜樱桃在他面前躺在了雪白的奶油上,在被由纪推过之后摇摇晃晃,花枝招展。

天使之吻,喝下它,爱神会把思念传递给朝思暮想的人。

之前他送给由纪的那一杯天使之吻是为了千鸟的,这杯从由纪的手里传回来的天使之吻,大概就是为了三日月的吧。

“你到现在还是喜欢他的对吧?”由纪眼神朦胧,橘黄色的光芒在她眼里兜兜转转,“你是要等他吗?”

还会提起这一茬,倒是可以确认面前的人确实是由纪。由纪总要问他这个,而他的回答也总是一样。

“要是能不喜欢就好了。”

他拿起樱桃,奶油马上散开,酒杯上留下了一个吻。

“他会知道的。”由纪看着他喝那杯天使之吻,“一定。”

他笑了笑,用食指稍稍擦掉了唇边沾到的一点点奶油。由纪看上去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细细的眉毛依旧是舒展不开的样子。做她的眉毛可真辛苦,成天要皱起来又要抚平下来的。

“你都去哪里了啊,总说自己不在东京。”他看着由纪似笑非笑,“怎么了,这里的灯红酒绿让你腻了吗?”

由纪笑着,突然从自己的领口里捞起藏在一字领下边的项链。项链上挂着一枚戒指,戒指上是温润的绿莹莹的祖母绿。他看着由纪又捞起头发,解开了那条项链,把戒指取了下来。

“之前都在京都呢。”她捏着那枚戒指,看着祖母绿在灯光下发着好看的绿光。“鹤丸先生,我要结婚了。”由纪冲着他俏皮地喊着敬称,“我马上就要嫁去京都了,婚期定在二月份。”

他愣了一下,看着那枚只有一只的对戒。

“交给我保管吗?”

由纪笑着,把戒指放在了他的手心,却又摇摇头。

“你现在还是住在那个公寓对吧?”

“嗯,没搬过。”

“那边不是有一条河涌吗?”她温柔地笑着,看着他把戒指握在手心里,“请你帮我把它扔进河涌里吧。”

“可是……”

“算我求你了。”她眨眨眼,“答应我。”

喝过鲜奶油的嘴里甜甜的,却干巴巴的说不出话。这枚戒指,竟然要这样处置掉。并不是觉得可惜,虽然祖母绿算是贵重,可是没办法为她们带来好运的祖母绿是一文不值。这枚戒指沉甸甸的,哪怕祖母绿和银指环都是轻飘飘的。他沉默了好久之后,看着由纪湿漉漉的双眼,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回到公寓之后,他翻了好久柜子,把柜子最深处的一个小盒子给掏出来。打开它,跟手上拿着的那一枚戒指一模一样。这对戒指竟然还能有回到同一个地方的时候,而且两边的主人竟然做出了一样的决定,他想都没有想到。

千鸟结婚之后,他被拜托保管她手上的那枚戒指。从千鸟那里取得那枚戒指的时候,千鸟郑重地把戒指带着盒子交给了他,请他收下——卖掉也好扔掉也好,反正不要留下。千鸟的请求其实有点过分,因为千鸟的央求不仅仅是戒指的托付。把装着戒指的盒子送到他手上的时候,她噙着泪问他:

“我已经没有办法回去了,所以,请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护她,好吗?”

他想都没想,答应了。但是他只做到了后面的那一个,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们还会有余地,只要她们依旧爱着对方,而且由纪也没有放弃自己梦中情人的意思。

可是由纪也要结婚了。

把两枚戒指握在手里,他出了门,走到了不远处的河涌边上。今天的天气挺好,月亮虽然不是满月,但是也还是圆润而明亮的姿态。他看着河涌上摇摇晃晃的月亮,扬起手,把两枚戒指扔进了河涌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鼻子酸酸的,明明这都不是他的感情。他看着戒指在里面销声匿迹的河涌,他对着水面低声说了一句。

“命运是不会辜负你们的。”

 

看着一期从更衣间出来的时候,一期红着脸,一出来就直奔全身镜那边。

“这一套怎么样?”

一期对着镜子,转了一个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觉得比前面试的两套都好。”他看了看一期的上衣,“不过肩膀这里好像没放够,或许换一个码就好。”

一期自己似乎也对这一套西装十分满意,在全身镜前面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回才去柜台那边去拿大一个码的西装。等一期提着袋子从商场出来的时候,他看见了珠宝店刚刚立起来的广告牌——

跟昨天和鹤丸看见的那一对几乎一模一样。

“去看看吧?”

“什么?”

“珠宝店啊。”一期倒是十分兴奋,“我也要挑订婚戒指啊。”

“咦,不是结婚戒指吗?”

“我都还没开口求婚呢,”一期搡了他一把,“而且结婚戒指肯定得跟她一起挑的吧。”

好像也是。他实在不是很清楚结婚的流程,又是订婚又是结婚,要是妻子订婚戒指也喜欢结婚戒指也喜欢,到时候要戴哪一枚呢?

“这一对,真好看。”一期指着广告牌后面陈列着的那对对戒,“你说这个——”

“不要买这个。”

他毫不犹豫地说出口,可是刚说出口就觉得好像有点不妥。毕竟像戒指这样的东西,自己应该保持沉默让一期自己去选择,可是看见那对戒指,他还是没忍住。

“……怎么了?”

“总觉得,不是很好……”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出来,“不过你要是喜欢就这一个吧。”

“说话说到一半可不是好习惯。”一期直起腰,不再看那款戒指。“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有点奇怪?从见到鹤丸的时候开始就这样。”

“会,会吗?”

自己的样子有变得这么奇怪吗?他竟然没有半点自觉。或许是一期过于敏感了,他想,可是又不想把这样的话说出来搪塞好友。

“所以,”一期对他温和地笑着,“告诉我吧。”

他看着一期那双金色的双眼,看着这双和鹤丸极其相像的双眼,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没办法说谎的了。

“你为什么想要结婚呢?”

一期愣了一下,然后侧过脸,看着那副陈列在橱窗内侧的戒指。戒指闪闪发亮,店家写了几行诗一样的文案,叫路过的人们赶紧把这戒指买下来,送给自己挚爱的人。一期伸出手,手指触碰在橱窗的玻璃上的时候,指尖周围起了浅浅的一圈雾气,模糊了戒指的光芒。

“因为想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生活,”一期的笑容很甜很甜,“想要担负起她生命剩下的部分,给她幸福。”

幸福。他反反复复地咀嚼着这个词,可是任由他怎么咀嚼,都嚼不透这个词的含义。

“结婚就能带给喜欢的人幸福吗?”

好像是理所当然,却又好像另有答案。一期似乎也是没有料到他还会这样问下去,沉默着看着橱窗里的戒指。

如果只是想和喜欢的人一起生活,同居也是可以的,就算不举行这样的一个仪式,也无关紧要。许多人结了婚,却依然没有得到幸福,每天都能听到有人因为婚姻变得不幸,为什么大家还要对结婚趋之若鹜?

真是想不懂。

他叹了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转换一下话题,聊些轻松快乐的东西。一期突然笑了出来,眼里笑意盈盈。

“或许只是想分享互相的生命吧?”一期有点不好意思,“虽然这样说有点冠冕堂皇,可是我想了一下我自己为什么那么想向她求婚,我大概是想和她分享生命吧。一切都是共有的,幸福也好不幸也好,”橱窗的玻璃上映着一期明亮清澈的双眼,“喜欢一个人,不就是会想要知道她的一切、分享她的一切,然后尽力创造可以两个人一起享用的幸福吗?哪怕只是一个形式,我也想让她知道,我不会轻易地离开她,我愿意在她不幸的时候陪伴她,哪怕我不能体会到她究竟有多难过,也不能从不幸的手中保护好她,我也会尽我所能地陪伴她,无关情欲,无关利益。”

 

去一期的店里的时候,他深呼吸一口气,推开了店门。

三日月理所当然地不在,他有点庆幸自己其实是白紧张了一回。店里没有其他客人,一期见到是他,干脆没有站起身,只是冲他挥挥手。

“早上好——”他把怀里的小雪放下,“我来把这孩子还给你啦。”

“这么快吗?”一期愣了一下,伸手把小雪捞到自己怀里,“我还以为你会养它到你要回东京的时候呢。是它调皮了吗?”

“没有没有。”他摆着手,替乖巧的小家伙洗脱罪名。“要是养到那时候,怕它对我有感情了,还是让它回来吧。”

他伸手揉了揉小雪的脑袋,小雪眯着眼,乖乖地让他摸着。

“也是呢,离别的时候会很难过吧?”

“这里,”他把手指放在小雪脸上的伤疤,“这道口子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呢,”一期叹了一口气,“我捡到它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他轻轻地摸了摸那道伤疤,小雪也不抵触,只是让他随意地摸着。那道伤疤稍稍隆起,比周遭要软许多。

“你跟三日月认识多久了?”

话题突然转到了三日月身上,一期愣了一下,“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

“那么久了啊。”他笑了笑,“你有没有觉得三日月是个十分十分温柔的人?”

“嗯,确实是呢。”

“有没有觉得他温柔得过头了?”

一期像是没听懂他说的话,“什么?”

“你看,这里是不是会比其他地方要软?”他指了指小雪脸上的疤痕,“不都是这样的吗,受了伤留下疤的地方会比原本要柔软。”

“好像是这样的……”

一期还是没明白他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说起这样的话,一脸不明所以。

“所以,我总会想,那些温柔的人,他们是受过怎样的伤之后才变得那么温柔的呢。”他回头看了一眼,透过被屋里的暖气烘起一层雾的玻璃,看见外面灰蒙蒙的。大概是大雪快到了吧,他回忆着昨天看的天气预报,据说马上就要有一场暴风雪要来了。“我现在看见的三日月,跟我以前认识的三日月不一样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我一点都不知道他这么多年里的生活是怎样的。”

一期蹲下身,抓了抓小雪的脖子上蓬松的毛。

“刚认识三日月的时候,他对我特别特别好,宿舍里有什么事情总是帮我的忙。”小雪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主人的手,“他有一次跟我说,我的眼睛很漂亮。之后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眼睛让三日月觉得好看,他才愿意帮我的忙——直到之后我见到你了。”

一期抬起头,盯着他的双眼,脸上的笑容不轻不重。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让他的温柔无处可去。”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伸手摸了摸脸颊上还有淤青的地方,依旧有点疼。他想了想,该用什么借口来回应那些问自己怎么了的朋友。

在换衣服之前,他拿起手机,依旧拨了自己背得滚瓜烂熟的那个号码。

空号。

他笑了笑,挂断之后,重新又拨打了一遍。依旧是空号,这一回他才放下,把手机揣回了口袋里。

明明应该早就接受了的,可是还是忍不住每天早上都打一遍试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听见对面接起电话,那个熟悉的声音跟自己说早上好。可是从他拿回手机的那天开始,无论怎么打,永远都是空号。

不是没有想过去找,只是等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对三日月了解的真的太少。去过弓道部,每一个人都说,并不知道三日月的家在哪里。他知道他们在撒谎,可是他没有戳破,依旧稍稍弯腰,向每一个被自己打扰的人道谢。老师也不会告诉他,原来和三日月关系好的同学也缄口不言,任由那些谣言飞来飞去,也不去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反而还跟他说:

你还是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就好。

他哪里做得到?他哪里听得下去,说三日月非要他陪着自己离家出走。不对,不是这样的,是我,是我要离家出走,不是他的错。他只说出过一次,听的人呢,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你不用自责,他转学是他自己的事情。

他隐隐约约感觉得到三日月并不想破坏他在学校里的生活,可是他想要的并不是这样的东西。

他穿好外套,却没有走去往学校那边开的电车。他坐上了相反方向的电车,在乘客寥寥无几的电车上,反反复复地打着电话,听到空号的提示之后挂断,又重新再打,反反复复,直到电车在水族馆前面停下来。

还没有到水族馆的营业时间,他坐在水族馆门前的花坛的边上,打着呵欠。冬天并不是水族馆的旺季,更何况今天还不是周末。等到售票处的工作人员拿着咖啡慢吞吞地打开售票窗口的时候,他已经在没人等开门的水族馆门前坐了一个多小时了。

馆里理所当然地没有其他的游客,他没有心思看别的鱼,他走到那个章鱼面前,看着没有什么想动的意思的章鱼慢吞吞地挪着,他敲那个玻璃缸,章鱼也没有什么反应。是因为这一次只有一个人来看它,所以没有干劲了吗。

他蹲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书包。

为什么呢?他抓着书包上的纹路,为什么三日月要这样做。他害怕的,根本不是什么离家出走变成私奔,或者被班上的人排挤,或者被家人讨厌的事情。这些事情怎样都无所谓,未来变成怎样也无所谓,他只是想待在三日月身边。

只有待在这个人身边,他才能在没有尽头的悲伤里呼吸,在那片海洋里活下来。

 

大雪并没有来。

他看着一期趴在窗边,看着外面只是灰蒙蒙阴沉沉的天。之前的天气预报确实说了今天是要下大雪的,但是依旧没有来。一期打了一个呵欠,很困,但是还是笑着的。

“生姜烧套餐——”

听见店员托着生姜烧套餐过来上菜的声音,一期才从桌子上坐起来,可是脸上的笑还是没有收起来,店员用一种有点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才把生姜烧放在桌上。等店员走了,他小声地提醒一期,“别人都把你当成奇怪的人了。”

“是吗?”一期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没办法嘛,我太开心了。”

看着一期对着生姜烧傻笑,他都不知道该不该替一期开心了。

“她家里人同意了吗?”

“嗯,马上就说定这个月月末。”一期拿起筷子,“比我想象中的要顺利太多了。”

“然后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看酒店吗?”

“每一家的婚礼策划都做得好好,都不知道该选哪一个了呢。”

他陪着一期笑,看着柜台上即将要送上来的自己点的荞麦面。一期突然喊了他一声,这回回过头,一期没有再傻笑着了,突然有点认真。

“鹤丸把小雪还给我了,前天早上突然还给我的。”

“这么突然?”

“嗯。”一期点点头,停下筷子。“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跟鹤丸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但是有些事情你们还是要去面对的。”

要面对的事情?他小心地看了一期一眼,对上一期的视线他又下意识地低下头。

“……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想知道他没见过你的那么多年里,你的生活是怎样的。”一期叹了一口气,“可是你只是打算等到他要回去的时候,送他去车站而已,是这样吗?”

确实如一期所说,他找不出半句反驳的话。他找不出什么用来回答的话,一期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们之间就尴尬地沉默着,一直到他点的荞麦面端到桌前,他们才没有继续沉默下去。

“……对不起。”

“你这话一点都不应该跟我讲。”

“我以前,跟鹤丸一起离家出走了。”

一期手一晃,生姜烧里为数不多的猪肉掉了一块。

“离家出走?”一期瞪着眼,“你和他?”

“嗯,没错。”他夹起面条,把荞麦面放进深色的蘸汁里。“但是我们没有成功。”

似乎是不敢相信他会做出离家出走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情,一期的筷子夹住了另一块肉之后就一动不动了。

“这还真是……”一期吸了一口凉气,“之后怎么失败了?”

“我们坐的火车,中途因为暴风雪,走不动了,被迫下车了。本来说是第二天早上天气不那么糟糕,铁轨清理好了之后就可以重新坐上去北方的列车,可是当天晚上就被县警给带回去了。”他把荞麦面放进碗里瞎搅一通,“然后我们就各自各自被带回家了。”

 

再一次看见药研,也是在早晨的时候,这回小雪躺在药研的怀里,倒是乖巧了许多。他站在楼梯的拐角的地方,向药研挥着手。然后他看见药研还没跟自己说早安,突然小雪探出脑袋,看见他之后马上从药研怀里跳了出来,冲着他跑过来了。

“啊,还好它没有乱跑——”跟着小雪跑过来的药研扶着膝盖喘着气,“它真的很喜欢你啊。”

他笑着,摸着小雪的脑袋。

“今天也是要带它去散步吗?”

“嗯。”药研跟着他下楼,“最近它好像胖了,你之前是不是给它吃太多了?”

他眨眨眼,把小雪放到地上让它自己走,“嘛,吃多了就让它多走走就好了。”

药研瞪了他一眼,“你们都太宠它了,以后要被宠坏了。”

虽然他很想说本来就已经宠坏了,但是想起刚刚被药研瞪了的那一下,他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他突然想起来之前三日月跟他说的一期要跟女友求婚了,突然有点好奇。

“你哥哥是不是跟女朋友求婚了啊?成功了没有?”

药研笑了一下,“连结婚的日期都定了,就在月底,圣诞节之后那天。”

“这么快?”

“我也觉得很快,”药研顿了顿,“不过哥哥开心就好。”

“……你不希望他结婚吗?”

药研赶紧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结了。”

“可是不是听说你们都挺喜欢她的吗?”

“喜欢归喜欢,可是结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药研看着绕着他们两个跑着圈的小雪,“好像突然之间就要把哥哥给交出去了一样,我们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虽然我们也知道哥哥要有他自己的生活,可是还是很难受。特别是看到他那么开心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做了坏事,明明可以过上更加开心的生活,可是一边又要照顾我们,应该也很难谈上女朋友吧,这一次应该是很不容易很不容易才……”

他伸手摸了摸药研的脑袋。

“可是跟你们一起生活,一期应该也很幸福吧,因为他还是爱着你们的啊。”

药研看上去像是明白了又像是没有明白,但是这没有关系。他其实很羡慕一期的弟弟们,家长是一个那么温和又体贴的人,一半的爱给了弟弟,一半的爱给了女朋友,已经是很幸福的家庭了。

“那你有女朋友吗?”

他看着突然抬起头来问他这样的问题的药研,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没有啊。”

“那以后会有吗?”

“这个……说不准。”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第一次被这样追着问,他只觉得后背发凉。

“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想知道什么是喜欢。”

药研的眼睛亮晶晶的。他虽然之前就觉得药研有点早熟,只是没想到才这个年纪就开始想这些东西。不过这些东西好像又跟年龄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快三十代的人,也还是不能一下子说清楚喜欢是什么。

“哥哥说喜欢就是想要和对方一起生活,”药研蹲下身,抓了一把小雪的后颈,“可是跟兄弟也可以想要一起生活,和趣味相投的朋友也会想一起生活,这样的应该不是那种‘喜欢’吧?”

“嗯,这种肯定不是。”他也蹲下身,把小雪从药研手里救了出来,“其实每个人对喜欢的解释可能都不一样,我的说法肯定跟你哥哥不一样。”

“那就说你的喜欢是怎么样的就好。”

他的喜欢是怎么样的呢?他想了想,想着自己对三日月的喜欢是怎么样的。

“是那种想要身体上的接触的吗?”

“哎?”

他愣了一下,可是脑子先行了一步,开始构想他们之间可能不会存在的肌肤之亲。在看见药研笑意里有点不怀好意的时候,他才察觉到自己的脸发着烫,一路烧到了耳朵尖。

“啊,是真的吗……”

“不是不是!”他用力地摆着手,“那种只是单纯的情欲而已,跟‘喜欢’是两回事!”

虽然喜欢到了一定地步就肯定离不开就是了,可是这种话要是跟药研说了,一期要是知道了的话怕是会被追着揍一顿吧,把小孩子带坏也不是什么好事。

“喜欢这种感情,会随着年龄变化的。”

“年龄?”

他点点头,“就想水有不同的形态一样,喜欢也是不一样的。”

“那你的喜欢是怎样的?会喜欢不同的人吗?”

他忍不住笑了出声。

“不是哦,我从高中时喜欢的人,到现在也还喜欢。”

药研这回瞪大了眼睛,“不会吧?!”

“不骗你啦。我高中的时候,对那个人的喜欢啊,是想要让他抱抱我、带我一起走的那种喜欢……就像是结成了冰块一样的水,有目的,有形体。”

他拉了拉自己的大衣,想让自己回忆一下以前被三日月紧紧抱住的感觉。但是那种拥抱,就算可以从物理意义上重现,那时候自己的幸福感缺失永远也没办法再来一遍地吧。

“之后我的喜欢就变了,开始怀念他,开始靠着对他的思念支撑着自己。我不会想要再见他一面,也不会想要再让他抱抱我之类的。喜欢这种感情,就像酒一样,新酒总是没有陈酒来得要香醇柔和……”

“不是水吗?”

他笑了一下,虽然这种不经意的较真也是药研的可爱之处就是了。他伸手去整理药研没有翻好的领子,却觉得眼圈有点发酸。

“差不多的。那时候我在想,如果以后碰到他,就试着去追求他。只要不拒绝,我就赚大了——毕竟真的有人成功了,和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可是这么多年了,这种喜欢又变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已经盛不下了,好像有眼泪掉下来了。药研有点慌了,想要伸手替他抹掉,但是他抓住了药研的手腕。

“听我说完——我现在依旧很喜欢他,十分十分喜欢他,可是,我现在就算重新见到他,也不想再努力去追求他了。其实那是一个我不应该喜欢的人,可是我就是喜欢他,这么多年也戒不掉……我现在看见他过得很好,有自己平稳地生活,我突然就觉得这就很好。见到他过得很好,我就很满足很满足,别的东西都不想再去考虑了,就这样放弃了也好,回去之后赶紧把这一切忘掉,对我来说那已经够了……”

药研挣脱了他的手,用双手抹掉他脸上的眼泪。

“虽然我不知道怎样才是喜欢,可是——”

药研的声音变得柔软又温暖,两只小手在他脸颊上胡乱地抹。

“千万不要放弃。”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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