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乌口乌

南海区渡边直美

【喻黄】故人最登对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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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少天成为一个流浪鼓手,是上个月的事情了。整个过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刚好就是一个毕业季的时间。要把一伙人弄散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主唱兼主创毕业了,吉他要去考研了,突然之间,只剩下了黄少天孤身一人。

夹band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倒是散档容易得多。黄少天倒是还是会去琴房去练鼓,只不过为了团练而空出来的晚上全都要变成无所事事的闲时了。

喻文州深知这一点,所以在周六晚上的学校外围的便利店的饭团货架前面看见黄少天的时候,故意去跟他打招呼。

“少天,来买宵夜啊——”

原本对着一众饭团发愁的黄少天猛地抬头,看见他的瞬间就扔下了手上的饭团要走。他赶紧伸手去扯住了黄少天的衬衫后背,黄少天刚走出半步就被他扯得动弹不得。

“不要饭团啦?”

黄少天回头瞪了他一眼,张牙舞爪地凶他,“不要!”

“怎么今天没有去练团啊?”

被他猛地戳到痛处之后,黄少天用力地一甩手,挣开了他想要走。他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放黄少天走?一把抓住黄少天的手臂之后,黄少天回过头用力地瞪他。他没等黄少天开口来骂,马上又知趣地松开了手。

“我是说,我来给你弹吉他好不好?”

 

他悄悄瞥了一眼喻文州,但是不敢多看,只是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对着自己的鼓。今天是第一次练团,喻文州拉来的贝斯手班上有班会,要迟到一会,现在这里也就只有他俩和一把吉他一架鼓。现在又没有什么好准备的,而且喻文州那头也不说话,只是低头折腾着自己的吉他。他之前见了不少次喻文州抱着吉他的样子,但是每每都是一边弹一边唱的,哪像现在什么声都没有。

喻文州的声音有多好听,他比谁都清楚。

这本来是他怀里揣着的一个秘密,但是这个秘密是藏不住的。大一的时候,他看着喻文州被推上了台,看上去波澜不惊的脸上藏着什么不安,他一眼就看得穿。黄少天本以为这人的声音会因为紧张和不安而发挥失常,谁知道喻文州抱着吉他,把那一年被人唱得快要烂大街的南山南,都唱出了花来。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喻文州的声音能那么温柔,一伸手,好像拧得出水。喻文州去弹唱,弹的总是比别人的简单些,好像有点敷衍,可是一听琴声嗓音揉在一起,就知道那都是恰到好处的温柔:多一分矫揉造作,少一分苍白寡淡。这么好听的声音,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然后喻文州就在学校里大大小小的舞台上,唱着别人的,或者他自己的深情款款——

“少天,发什么呆?”

喻文州猛地一扫琴弦,音响里炸开的音墙刺得他耳朵疼。这一下吓得他不轻,猛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他差点就要开口骂人,可是一看喻文州嬉皮笑脸的,脑子里蹦出来的一顿臭骂又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不就走了一下神,用得着这样吓人吗!”

“果然是发呆了啊。”

套到了话的喻文州眯着眼,笑得狡诈,他气得差点就要抄起鼓棒来打人。不过喻文州没有给他这个空闲,一手按住弦,低着头很轻很轻地拨了两下弦。

“好了,不跟你闹,小卢要来了,准备一下。”

他看着喻文州现在是认真试着音,气头又给摁了回去。他听着音响里细细碎碎的拨弦的声音,又看了一眼喻文州认真地试时音的侧脸。

看上去就是那个温柔如水的喻文州,是那个唱着民谣把自己唱成了学校里众多女生心头的白月光的喻文州,似乎永远深情款款,永远柔情万种。喻文州似乎一直都是这样,从小就是如此,这种温柔的脾性好像是生来就有的天性,偶尔耍耍坏心思好像也是,只不过那种偶然出现的坏心思总是只有自己看见。这让他有时以为喻文州讨厌自己,可是在这种时候打救了他一把的正是这个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愿意来跟自己一起夹band呢?

 

第一次练团的效果还不错。今晚虽然是卢瀚文和黄少天第一次见面,但是两个人意外地还特别聊得来。他看着他们两个聊得火热,想着大概他们都快要聊得忘了还有个吉他手在这了吧。他差点就想自己先跑了,结果后面突然来了个突袭。

“哎,你是哪里找来小卢的呀,捡到宝了吧?”

黄少天拿肩膀用力地顶了他一下,差点要把他给推到琴房的墙壁上。被黄少天的肩膀推一把的时候,好像触电了一样,他差点就要把自己怎么找到这个刚入学的贝斯手说出来了,抿了抿有点干燥的嘴唇之后,他还是没把它说出来。

“——不告诉你。”

然后他理所当然地被黄少天瞪了一眼。

“我有点渴,要不要一起去买点喝的?”

“好啊好啊!”黄少天差点就要蹦起来,“哎我还有点饿,不知道现在这个点还有没有饭团留下来,我还有点想吃点宵夜来着……”

似乎是终于收拾好了东西,卢瀚文轻轻敲了敲房门,“学长,我们现在还有查寝,不能晚回去,我就先走啦?”

看着卢瀚文背着包屁颠屁颠跑了之后,刚想去拿自己的吉他,黄少天冷不丁地随手就拎起了他的吉他给背上了。

“你怎么笑成这样,是不是不乐意我拿了啊,我还给你还不……”

“没事,”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尖,“你就背着吧。”

黄少天小声嘟哝了两句,可是他没听清。他悄悄伸手摸摸自己脸颊,原来自己刚才有笑出来吗?

不过看见这样的黄少天,倒真的是让他开心。这还是第一次吧,黄少天去背他的吉他。他认真地去回忆一下以前黄少天有没有对他的曲子说过什么:好像没有,之前没有,今天好像倒是第一次说了,虽然不是对着自己说的。

走到全家门前的时候,黄少天看了一眼里面的人,“要不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他看了一眼,里面还有些人,黄少天背着他的吉他,进了去估计转不了身。

“好。”

喻文州进了店,在摆放饭团的货架前面转着,每天到了这个时候,剩下的饭团都不多,他努力地找着黄少天平时喜欢吃的那个味的还有没有。有倒还是有,他赶紧把那个饭团拿下。饭团放得比较靠里,手心里的饭团冰冰凉的。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黄少天背着他的吉他,一有人从店门走出去就瞥一眼,却一眼都不往店里看。

他其实很希望黄少天看自己多几眼的,以前是这样想的,现在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世上哪来这么多如意事,让他弹得了唱得了,还让黄少天多看他几眼。

 

到了晚上,这边也会吹点风,T恤袖子底下的胳膊还是有点凉。他突然有点惊讶于自己手臂上爬起来的鸡皮疙瘩,想着这边不会这么快就转风要入秋了的时候,突然一罐冰冰凉的东西贴在自己手臂上。

“好凉!!!”他差点又要跳起来,“这样吓人会出人命的!”

“咦,你不是很喜欢拿饮料贴脸上的吗。”

“那是天还热的时候,现在不都转风了吗。”他看了一眼喻文州手里的饮料,但是喻文州背对着店里的灯光,一时看不大清手里的是什么,“……你买了什么啊,有我的份吗!”

“来,”喻文州笑嘻嘻地把刚才贴他手臂上的那一罐给递了过来,“请你喝的。”

“谢谢……哎你干嘛买这个!”

“不喜欢吗?”喻文州笑得不见牙不见眼的,“你要是不喜欢我给你买罐旺〇牛奶也行。”

他看着手里被塞过来的一罐牛〇仔,凉凉的,可是现在又不觉得冷了,把喻文州买来的牛奶仔握在手里的时候,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又全退了。

喻文州啪呲一声拉开了自己手上的牛〇仔,“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喝吗?”

这倒是没有说错,以前他还是经常偷偷地去买牛〇仔,但是总是要避人耳目:被人知道他十七八了还在喝这个,似乎不大妥,不大合他酷炫的人设。当然,大多数人不知道他喜欢喝这种甜甜的牛奶饮料,喻文州除外。

“对了,饭团。”

这回落到手上的是加热好的饭团,放在另一只手上,十分暖和。看一眼包装袋,是自己喜欢吃的那个味道,明明这个口味的在这个点总是运气好才碰得上。

“……谢谢。”

喻文州没有回他的话,只是端起牛〇仔咕咚咕咚地喝完最后几口。他看着喻文州仰起的脖子上,那个喉结上下滑了几下,等到喻文州喝完,嘴角留下了一两点,他看着喻文州冷不丁地伸出舌头尖去舔。

“怎么了,这样睥我,”喻文州轻声地笑着他,“第一次见我喝吗?”

“没看你!”

他赶紧低下头,想学着喻文州的样子单手打开那个易拉罐,却怎么都拉不动。喻文州突然伸手盖住了他的手背,拨了拨他的两根手指。

“——这样拉。”

喻文州的声音从耳边抓着他的耳朵的时候,被喻文州拨动过的手指一用力,啪呲一声,易拉罐的拉环就被拉开了。但是他打开的时候有点用力过猛,一点牛奶晃了出来,溢出了罐子。喻文州这时只是依旧笑着,怎么看怎么坏心眼。他常常觉得喻文州总是对自己耍坏,在别人面前装得人模人样,背地里却来这样欺负他。

“我自己多试几遍也知道该怎么弄的,用不着你教我也会的!”

喻文州愣了一下,他看着喻文州有点僵硬的笑容的时候有点紧张。刚才是不是太凶了一点?他还在组织语言,喻文州又突然莞尔一笑,转过身去扔自己手里的空罐子。

“也对,你这样聪明的人总能会的。”喻文州扔掉罐子之后,跟自己并排着走的时候隔着一个人的空位,“……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说要夹一个你自己的band?”

“啊?我以前有说过这样的话吗?”他在脑子里努力地搜索,但是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哎呀,那时候应该还不大懂事,鼓手哪有那么容易夹一个自己的band,只能等别人来拉……”

“少天。”

喻文州突然停下脚步,在他也跟着停下的时候,喻文州伸手去拿他背上的吉他。

“怎么了?”

“现在你有你的band了。”

喻文州把吉他背到自己身上,看上去似笑非笑。

 

等琴行的人稍微走远了一些之后,卢瀚文小声地凑过来问他。

“学长,你不是开学的时候才换过吗?怎么现在又要换了?”

“用坏了就要换嘛。”

“这么快啊……”

“天天弹,当然坏得快。”

卢瀚文眯着眼,“天天弹也不是这个弹法呀,用不用这么拼啊——”

他看着卢瀚文在看自己的手,他就干脆把手揣进口袋里。他倒是能明白卢瀚文为什么觉得奇怪,毕竟他跟卢瀚文不是同一类人。有些人有天赋,可是他只有勤奋,除此之外别无所有。

“是不是之前黄少找的那首曲子有点难了啊,要不我跟他说我们换一首……”

“难是难,但是不能换。”

他忍不住在口袋里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因为最近练习的强度大了不少,有时手指还是会酸酸胀胀的,有点疼。

下个月的演出,原本只打算去表演几首他们自己写的曲子,但是之后主办方改了主意,把他们的演出时间拉长十分钟。那时接电话的黄少天,一听到演出可以延长,开心得不行,他看着黄少天的眼睛马上就亮起来,而且接完之后,马上就敲定了加时演出的曲目。

“为什么不能换啊?用不着这样勉强吧?”

卢瀚文的小声嘟囔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他还是一字不漏地听清楚了。

“你没看见他多喜欢这首吗?这可是他最喜欢的乐队的曲子里最喜欢的一首。”

“喜欢归喜欢,可是……”

“你为什么要弹贝斯呢?”

“当然是因为喜欢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不是因为喜欢才去弹吉他的。”

他看着卢瀚文瞪大了眼睛,好像他说出来的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过他之前真的没有兴趣,如果没有别的什么契机,他怕是一辈子都与吉他无缘。即使到了现在,他也说不上有多喜欢。

“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还要弹啊?而且之前你叫我夹band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想搞的呢……”

“这个……不告诉你。”

卢瀚文把这当做是他故弄玄虚,嘴巴撅得飞起,都能在上面挂一个酱油瓶。

他怎么会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呢?连黄少天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他去弹吉他的,怎么又能让卢瀚文知道。

有些喜欢,只能是水中月。只能在水里,摸不到捞不起,和天上月远远地对一眼,就到底了。黄少天那样耀眼的人,他哪里敢伸手去抓。

 

我以后要夹一个我自己的band!

他看着黄少天高高举起的两个冰激凌,学着他喜欢的鼓手举起鼓棒的样子,在旁边只是笑。黄少天把无辜的冰激凌放下,把其中一个递给了他。

摇滚真的有那么好吗?他想问,但是看一眼笑得十分开心的黄少天,就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地咬一口手上的冰激凌。冰激凌甜甜的,香香的,清爽的奶油味道在他嘴里久久地化不开。身边的人笑得那么那么甜,比冰激凌还要甜,冰激凌好歹还要去尝一口,但是黄少天的笑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足够让他觉得开心。

你干嘛笑成这样?

发觉他在笑,黄少天拧着那对眉毛瞪着他。他当然不会说出自己为什么笑,那可是他的一个秘密,埋得很深很深的一个秘密。

没什么。冰激凌很好吃。

他看着黄少天终于把那对可怜的眉毛展了开来,然后低头咬一口冰激凌。黄少天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冰激凌,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几乎是本能地去躲开那双眼睛,不让自己再被那双眼睛抓住。

我以后一定要成为林〇树那样的鼓手!

那你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鼓手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两个毛头小男孩的笑声很响,半条街都听得见。

你爸爸不是会弹吉他吗?你以后也会跟他一样弹吉他吗?

黄少天的嘴没个停,一边吃着雪糕,一边问他。

那你以后会找我夹band吗?

那时候他脑袋转得还没有那么快,想都没想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口。等说出口了,他才觉得自己真是坦白得一点都不聪明。

当然啊!

那我就弹。

他看着黄少天听他说他弹的时候,笑得龇牙咧嘴,然后伸出小指头。

说好了,你可别反悔啊。

 

他喜欢的鼓手,早就换了一拨又一拨。只是等到很久之后,重新再看以前很喜欢的鼓手在舞台上依旧用着激烈得能够要了命的力道去敲的时候还是会眼眶湿润。

有些喜欢,说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回过头再看,才返现还是喜欢。

昨天他去看了学院的一个晚会,不知道是谁算起了老账,去请了喻文州去弹唱。他们组了乐队快一年了,总是一起演出,已经很少人再去单独去请喻文州,好像都已经接受了他已经从一个弹唱的歌手变成了一个摇滚乐队的吉他手了。喻文州还问他,是不是拒绝比较好?

为什么不去?

他只是随口一说,结果喻文州只是小声说,好像也是,还是去了。

然后喻文州又问,你来不来听?

不去。

然后喻文州就只是笑,不说话。他每次看了喻文州这样的笑,总会心虚。他以为那是喻文州的魔法,在他身上屡试不爽。他想,那些喜欢他唱歌的人也是中了这个魔法,不然怎么会在他一句句地唱、一曲曲地弹的时候,心跳不已。

他每每都说自己不去,可是到了时候他终于敌不过那种心里痒痒的感觉,去外围悄悄地听,藏在观众席后面小心翼翼地听。这一次的舞台比较简单,到了喻文州的时候,关了许多灯,只留一盏小小的打在他身上的苍白的灯。那个人顶着有点发黄的灯光,抱着吉他,低着头不去看观众,却又稍稍抬起脸,让人看见他垂下的眼,看得见他张嘴一句句地唱那些深情款款的词。报幕说他要唱《才不枉过年少吧》,问他准备好了吗,他不说话,只是笑了笑。喻文州上了台,从不说多余的话,乐队演出的时候也是如此,说话多的永远是自己。

他听喻文州比原唱要唱得慢,款款地唱:歌唱吧,心跳吧,录下些音频送他吧,才不枉过年少吧。

喻文州是怎样去唱这样的歌的呢?他常常想不懂,很久以前就想不懂。以前喻文州常常是抱着吉他,唱给他听各种各样的歌。他一直不知道怎么去形容抱着吉他唱着情歌的喻文州,直到从女孩子们的口中听到“白月光”这个词。喻文州就是那样的人,原唱听起来是红玫瑰,喻文州去唱,那就是白月光。

等到喻文州唱完,他马上就从后门溜走了。他那时候突然想到了为什么喻文州翻唱女孩子们的情歌会让他心动:女孩子们唱的那些对心上的男孩子的温柔和心动,那些为女孩唱情歌的男生又怎么能懂。

 

敲定演出的曲目之后的第一次练团之前,他去了一趟小卖部,买了根冰棍。才三月初,天还没那么暖和,吃起来有点牙疼,大概吃完了还得头疼。等他走到练团的琴房楼下的时候,还没吃完,他就干脆坐在楼梯上吃剩下的半根。

很久以前,这种冰棍还是卖五毛钱,现在要卖一块钱了,所幸味道还是没变。小小一根,以前觉得吃完刚好,现在只觉得吃完之后还要回味很久很久。

抬起手,刚想敲门,突然里面的人猛地敲起鼓来,猛烈的节奏隔着门板震颤。他还是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打开门进去。黄少天挥着鼓棒的手留下残影,密集猛烈的鼓点一下下打在他心上。

他没少看黄少天敲鼓,除非是真是十分惰怠的日子,这人打起鼓来真的是一副不要命的样子。似乎是在专心敲鼓,黄少天一眼都没有瞥见他,卷起袖子之后露出来的手臂上的肌肉紧绷绷的,脸颊两边也会在他猛地扬手的时候甩下一点汗来。他常常会想,黄少天这样不要命的打鼓的方式,以后会不会也摊上手臂脖子颈椎的病痛。但是他从来不会说出口,因为他总有一种错觉,以后黄少天敲不动鼓的时候,他会去阻止黄少天的。

可是他真的能一直都在黄少天的身边吗?

黄少天垂下头,双手握着鼓棒,手腕搭在鼓的边缘上。他刚想打声招呼,可是黄少天头也没抬就问了他一句:

“这么早啊。”

原来看见了啊。他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还没喘过气的黄少天的背,那弓起的脊背随着黄少天的呼吸一起一伏,隔着单薄的棉布,那些热浪从他的手心一直钻到他的骨髓里。他收起手的时候,黄少天抬头,拿亮晶晶的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

“你说,我们还能在一块多久?”

“这个……我们马上就要毕业了,小卢才……”

“我不是问这个band。”

黄少天依旧盯着他,这样的视线尖锐又炽热,扎在胸口。他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也不敢再对上黄少天的眼睛。

不是说这个band,也就是在问自己吗?这个他怎么知道。本来他都觉得,他们一起走过了十几年,从小走到了大,已经够了,他没有什么理由再追着黄少天走了,可是被这样一问,他又想说,想一直下去。如果说竹马和竹马的关系能够成为他死死抓着黄少天不放的理由的话,竹马这种关系也太危险了——

似乎是等不到他的答案,黄少天又笑了笑,举起了鼓棒。依然是他们排练的曲目的鼓点,从近距离炸开,他看着黄少天甩得飞快的手,耳边一阵一阵的轰鸣。这一遍,好像格外地响,炸得他心律不齐。

 

两个学长毕业前的演出,大概就是这一次的晚会了。

正式演出前一天的晚上是彩排,他们在场地留到了很晚,趁着别的节目的人都早早地彩排完回去就一直占着这个场地不走。卢瀚文倚在门边,悄悄看着还在台上的黄少天,突然听见背后的人弹着一小段他听过的调调。回过头一看,喻文州抱着吉他,弹的是他还在唱民谣时自己写的曲子,只不过这一回喻文州没有唱,只是弹而已,但是卢瀚文怎么会听不出里面的心意,全都是能拧的出水的温柔。

等喻文州停下来,他还是忍不住把憋了快一年的问题给问了出口。

“你是怎么被黄少拐来的啊,原本不是唱着民谣唱得好好的吗?”

似乎是被他的措辞逗乐了,喻文州小声地笑了出来,“我哪里是被拐来的?还不是自己乐意。”

“真的?”他掩了掩门,“怎么突然就……”

“我只不过是觉得,他大概是不会听懂我的歌了。”喻文州扫了一下琴弦,就算低着头,卢瀚文也看得见喻文州都在没在笑了。“我以前写的唱的那些喜欢,都是给他听的。他要是听不懂,那我不唱也罢。”

卢瀚文还没来得及品一品喻文州话里的意味,外面一阵急促有力的鼓点炸了过来。他打开了隔开了后台和舞台的门,黄少天又在对着那架鼓一遍一遍地练。这时候回过头,他看见喻文州停下了撩拨琴弦的手,抬着眼去看台上的黄少天,这双追着那个台上的人影不放的眼睛闪闪发光,像钻石一样,又像星辰一样。

 

他们的告别演出一点都不感伤,反而比平时更热烈了,无数的人大喊着他们的名字,喊着以后还要看他们的演出。其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继续夹band,但是他们还是很开心,挥着手利落地下台。

从黑魆魆的后台里走出来之后,身边突然少了一个人。他赶紧窜到后台一看,却也没见到人。再走出来的时候,他赶紧揪住了卢瀚文。

“小卢,你看见喻文州了吗?他去哪了?”

卢瀚文瞪着眼睛,摇摇头,“这我不知道呀,哎呀,我们去看别人演出吧?反正待会他也会来观众席的吧?”

好像说得也有道理,而且卢瀚文已经没有管他想说什么直接拉住他的袖子往观众席走了。他依然没有放弃去找喻文州,只是他已经努力地把四下都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到处都没有喻文州的身影。

他在哪里?黄少天觉得自己大概是眼神不好,可是再怎么看,也还是找不到喻文州。他踮起脚去看,可是依旧一无所获。然后正在表演的节目要结束了,人群里是一重又一重的喝彩。观众的高喊把他吞没的时候,他突然有种错觉,好像喻文州真的消失了,不会再在他身边出现了——

他突然听见了喻文州的名字,不是身边的卢瀚文说的,而是从音响里传出来的。认真一听,主持人说接下来是喻文州演唱的《似是故人来》。听见了报幕里说出这么年代久远的歌名的时候,大家都在笑,他却笑不出来,只是一直盯着有没有人从后台上去。过了好一阵,他才看见喻文州换上了衬衫,抱着吉他,低着头走上去,然后他听见平时从来不在舞台上说什么的喻文州开口了。

他说,今晚可能是他在学校最后一次演出了。

他说,这首歌很老,但是大家不要笑,这首歌是要唱给一个很重要的人听的,虽然他可能听不懂。

他说,我和他认识十几年了,给他唱的歌,当然要老一点。

然后他拨着弦唱,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他唱,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被人喊住的时候,他还怀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幻听了。等到黄少天再喊他一次的时候,他还是回头了。

黄少天手里还握着那一对鼓棒,似乎也是刚刚才从大厅里跑出来。他依旧像平时一样对着黄少天笑,可是黄少天气势汹汹地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刚才笑得太假要被打。

“……怎么了?”

黄少天张了张嘴,好像是忘了刚才想说什么,揉了揉脑袋,过了好久才憋出半句话。

“……我想一世都有band可以夹。”

听见这样的话,他松了一口气,他担心黄少天要是说出什么感人肺腑的话,他可能会忍不住在这人面前哭出来。

“肯定会有人和你夹band的,你看你敲得那么好。走吧,”他拍拍黄少天的肩膀,“我请你吃雪条好不……”

黄少天突然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用上了长年敲鼓锻炼出来的臂力,掐得他有点疼。

“我说,我是说,”黄少天的声音有点急,“我是想,和你一直夹这个band……”

“少天。”

被人喊到名字的时候,黄少天抬起头,愣愣地等着他再开口。

“我可以抱一下你吗?就一下——”

黄少天没等他说完,直接伸开了长长的手臂把他抱住,脑袋贴在他脖子上,发尾扎得他有点痒。

 

Livehouse里面的听众来得比他们预料之中要多得多,喊起安可的时候的声浪是一阵又一阵,轰得他耳朵疼。抬起头一看,喻文州也是对着他苦笑。他马上伸手指了指喻文州,喻文州笑着摆摆手,但是他还是马上跳起来,抢过了喻文州的话筒。

“嗯接下来呢,给大家来一个特别一点的安可,由我们Gt来一首solo……”他眼尖,看见了喻文州要过来抢话筒,“大家想听他唱什么就大胆说出来说他不会唱的也可以……哎呀疼疼疼疼!”

被一把揪住耳朵的时候他的惨叫从话筒里传遍整个livehouse的角落,一松手,话筒就回到了喻文州手里。他看着喻文州笑的样子有点心虚,但是这种小意外,听众似乎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倒是有几个应该是比较早的粉丝,大声喊了几下“似是故人来”。他看着喻文州苦笑了两下,但还是乖乖地把话筒放回自己面前的架子上,抱起了吉他。

“那好,那就唱一次《似是故人来》。”

趁着喻文州调音的间隙,他给卢瀚文比了几个手势,卢瀚文马上明白他的意图,把其他灯光全都关掉,留下一盏有点偏蓝的白光灯打在喻文州头顶。等喻文州调好音,他看见喻文州在偷笑。

粉丝们可能只知道这首歌是弹给他听的,但是这首歌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东西,这首歌差点就要成为他最后一次听喻文州给自己唱的歌。那时候估计自己也是害怕多过勇敢,才敢义无反顾地把喻文州给一把抱住。

喻文州开口的时候,悄悄往他这边瞥了几眼,每次跟自己对上,喻文州总要偷笑。以前刚好对上喻文州的眼的时候,他总觉得害羞会忍不住低下头,现在被看得多了,反而习惯了,都能顺便给他做一个鬼脸了。

他听着喻文州唱得百转千回,唱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灯光打在喻文州头顶,打在那一身柔软白净的毛衣上,确实就像白月光一样。这个人就是从年代久远的黑白电视里走出来的少年,干干净净,独此唯一。

喻文州唱到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的时候,用眼角瞥了他一眼。

他常常觉得喻文州来得狡猾,每每偷看,总是不抬头,用余光瞥他一眼。当喻文州正眼看他的时候,眼里的温柔会让他觉得安稳;当喻文州用余光看他的时候,他却会觉得心尖尖上痒痒的,那眼角来的一眼,让他来不及从喻文州眼里找到自己,留给他的只是一大片的任君遐想,无边无际。

唱罢,喻文州抬起头,冲着听众笑得无比温柔。听众的欢呼和掌声不知是不是因为喻文州那勾人心魄的笑容而迟来了一些,他刚想开口抱怨喻文州又出卖色相,喻文州突然转过脸来,半眯着眼,一下子看得他心都化了,半个字蹦不出来。

他听着喻文州轻轻拨开麦,冲着他小声地说:

我们这么登对,一定会一直都在一起的,对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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