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区渡边直美
*夹带少量冲田组:D一看标题就知道不是刀对吧?
世上的浪漫分三种。一种是风花雪月,一种是柴米油盐。还有一种,它既是风花雪月,也是柴米油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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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近怎么了?”
鹤丸瞪了他一眼。
“好得很。”
“怎么没见三日月跟你一起……”
这回鹤丸直接翻了一个白眼。
“他死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三日月一看手机,睡迟了。
他马上从床上一跃而起,用从来没有过的极高的速度穿好了西装,洗漱也是敷衍了事。在门前的柜子上翻了好一会,然后才想起来,车钥匙一直都是由鹤丸拿着的。
冬天的早晨十分地寒冷,出门的时候太过匆忙,他围巾都忘了戴,冷风飕飕地灌进他的脖子。糟透了糟透了,出门的时候甚至还没有跟小白说再见。冲上了刚刚醒来的大街,他焦急地准备拦出租车,又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同事。
“……喂?”
“喂,清光?是我,三日月……”他看了一眼正在向自己这个方向开过来的出租车,赶紧挥手去拦出租车,结果手一抬,公文包应声落地。“那个,今天我不小心睡晚了,我可能要迟十来分钟到公司……”
出租车司机把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他面前,他赶紧把手机用肩膀夹住,去捡掉在地上的公文包。他的一只脚刚刚踏进车,却听见手机那一头的疑惑的喊声。
“前辈,你醒醒,今天星期六……”
星期六。三日月听见这个词的时候,司机回过头,用温柔的声音问他。
“先生,您还搭车吗?”
真是糟透了。
三日月回了家,就把公文包给甩手扔到了沙发上。然后喵的一声,小白从沙发上跳了下来。
“啊,抱歉,没看见你……”三日月伸手把小白抱到怀里,“吓到你了吧?对不起,肚子饿了吧?给你吃早餐——”
找了找柜子,发现之前买对了口味的猫粮又没了,只有鹤丸走之前买错了的猫粮。犹豫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饿着肚子的小白,他还是把鹤丸买的猫粮给打开,倒到了小白的碗里。
“只有这一种呢,先吃着这些好不好?这可是爸爸给你买的哦……”
似乎是闻出了这一次的猫粮跟之前的不一样,小白闻了好一会都还没开始吃。三日月刚想着没办法,现在赶紧出门去买它吃惯了的那一种的时候,小白开动了,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把碗里没装多少的猫粮吃了干净。
“原来你这个也吃啊……”
三日月叹了一口气,把小白抱起来,用自己的鼻子跟它的鼻子顶了顶。
“那我为什么还要跟爸爸吵架呢?怎么办,爸爸不理我了怎么办?我还能把爸爸哄回来吗?啊,不如你帮我把爸爸哄回来吧?”
像是听懂了三日月的话,小白扭过头,不让三日月往它身上蹭,飞速地挣脱了他。
安定揉了揉眼,转了个身,抓住刚刚放下了手机的清光的手。
“谁这么早打电话给你……”
清光打了个哈欠,“公司的前辈,跟你说过的那个,三日月。”
“三日月?是鹤丸的那个男朋友吗?”
“嗯……怎么了,突然八卦起来了?”
“等等,他不是死了吗?”
清光马上清醒过来,紧紧地瞪着安定。
“怎么可能?这,这给我打电话的不就是他……谁说他死了?!”
安定皱着眉,沉思了好久。
“……他男朋友。”
纯鱼肉的猫粮和纯鸡肉的猫粮差别在哪里?
鹤丸第一次对人生大事以外的事情进行如此缜密的思考。旁边的安定面对着放满了各种猫粮的货架打了一个哈欠,转过身去看逗猫棒。
“所以说,你为什么跟男朋友吵架?”
鹤丸叹了一口气,拿下货架上的一罐猫粮。
“这个。”
“猫粮?”
“嗯。”
“你就因为一罐猫粮,又是离家出走的又是说他死了?”
鹤丸十分认真地举着那罐猫粮放在安定面前。
“是三罐,我买了三罐。”
“这跟多少罐没有关系——”安定抢过鹤丸手里的罐头,放回货架,“你们之间究竟怎么了?明明以前在一块的时候可是要死要活的,怎么因为一罐猫粮……”
“三罐,三罐……”
安定瞪了小声提醒他的鹤丸,“怎么因为三罐猫粮闹成这样?”
“我给女儿买错了,它是吃纯鱼肉的,不吃纯鸡肉的。”
“……女儿?”
“小白,我和他养的猫。我是她爸爸,他是她妈妈。”
窗户旁边的日历上的记号笔的笔迹,提醒着他鹤丸已经离家出走一个星期了。
在跟鹤丸吵完架之后的第二天的那个方格上,三日月用圆珠笔画了一个圈。他们家里的日历的方格挺大的,鹤丸总是拿记号笔去写的,所以之前的那些格子上,清一色的都是记号笔的笔迹。
吵架的原因,其实是小到不能再小的。
大概是他们对小白确实是溺爱,小白十分挑食,一直都是吃的纯鱼肉的猫粮。负责小白的伙食的一直都是三日月,如果那一天他不是刚刚连续加班,他就会自己出门去平时去的店里,买它平时吃惯了的那个口味的猫粮。是一直吃惯了的,纯鱼肉的猫粮。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可是那一天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想出门了,突然向鹤丸开口。
“鹤,能帮我买一下小白的猫粮吗?”
当时鹤丸正在厨房里洗着他的便当盒,鹤丸犹豫了一下,然后洗洗手,把水龙头关了。鹤丸还问了一句是不是平时去的那一家店,他应了一声,就自顾自地准备去睡觉了。
临出门的时候,鹤丸说了一句“我出门了”,但是他没有任何回应。而鹤丸回来的时候,大概也是说了“我回来了”,可是那时候,他还在卧室里睡觉。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没想到这个推迟了的午觉可以睡到这个点。走出卧室,电视还开着,鹤丸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桌面上的饭菜用保鲜膜盖住,米饭还在锅里保温。
他们是怎么开始吵架的?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鹤丸那时候在把那些早就做好了只等他醒来的饭菜重新加热。看到买错了的猫粮之后,他突然一把无名火上了头,之前没日没夜地加班和客户的苛责带来的压力在这一刻爆发了。
“你会因为买错了猫粮被骂吗?”
“没有。我没养猫。清光说家里可爱的有他一个就够了。”
“不,重点不是在这里……之前他回家的时候,刚好猫粮吃完了,就叫我去买……可是我买错了。”
“所以?”
“然后他好像生气了,问我怎么连每天都要喂的猫粮都会买错。买错了能怎么办?只能明天去重新买啊,我就说我明天再去买就是了。可是他说什么?他说,你怎么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生气了,就顶回去说,那你为什么把这么点事情叫我去做,明明一直都是你自己去做的,既然信不过我就不要叫我去啊。他就说你怎么做什么都不上心,这样还怎么过日子,然后饭也没吃,回了卧室。”
“然后你就离家出走了?”
“嗯……”
“那你现在还在生气吗?”
“没有……说是生气,其实应该是后悔吧,那几天他都在加班,一定很烦躁,可是我还是没忍住,跟他顶了嘴。要是我再体贴一些就好了,谁都会有小脾气,我怎么就突然就跟他吵起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跑出来一个星期了,他竟然一条信息都没有给我,也没有打电话,他是不是就,就……我们是不是已经完了?!”
“可你们这不就是很普通地吵个嘴吗?”
“普通?这种吵架很普通吗?”
“对啊,这种程度的在我家几乎天天都要来个一两场的。……等等,怎么,你们之前没有吵过架吗?”
“……嗯,一次也没有。”
“呜哇,竟然又吃盒饭了……前辈,你已经是吃了多少天便利店的盒饭了啊?”
“如果不是打算分你的便当给我就不要凑过来。”
“你不要一边笑着一边说这样的话啊?!……第几天了?”
“什么第几天?”
“就是男朋友离家出走啊。”
“你管这个干嘛,报表写完了吗,核对好了吗?”
“先别说这些!我可是听说了哦,你因为三罐猫粮跟他吵了架,气得他离家出走——”
“等等,你怎么知道的?知道是猫粮也就算了,怎么连是三罐都知道……”
“先不说你的关注点有点问题,你怎么会因为猫粮就跟人吵架?还吵那么凶,吵得他都离家出走?”
“我也不想跟他吵架啊……”
“那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猫粮没有了,我回到家的时候真的很累很累,我就叫他去买。然后发现他买错了之后,就跟他吵了,说他做事不上心。”
“这不是很普通嘛,没什么啊。”
“可是我真的不应该跟他吵架的。
“我回来的时候,他提前给我烧好了洗澡水,准备让我洗个澡再好好补个觉。可是我只想着赶紧睡觉,没有去洗澡。我叫他去给我买猫粮的时候,他在洗我的便当盒,厨房的台上摆着晚餐的食材,一看就十分丰盛,一定是想到我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准备做一顿丰盛一点的晚餐。
“然后他出门的时候,他说了‘我出门了’,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回,因为我已经习惯了我说‘我出门了’他说‘路上小心’,完全没有想着去跟他回一句‘路上小心’的话。我睡了很久,他没有叫我,我就一直睡到了快十点。走出卧室的时候,他早就做好的菜还摆在桌上,用保鲜膜盖着,煮好的饭还在锅里开着保温。他坐在沙发上等着我醒了之后一起吃,结果我睡得太晚,他就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睡着了。我叫他醒来的时候,他还很温柔地跟我说‘你醒啦,我去把饭和菜热一下’。
“我连半句谢谢都没有说,还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还说了他做什么事都不上心。可能就是因为这句话,让他伤心了吧?明明他比我自己更关心我的生活——我不喜欢的吃的那几样蔬菜,他从来不买来,出去吃饭的时候也一定会问清楚点的菜里面会不会有这些东西,哪怕他自己是喜欢吃的。他的值班是早上九点才开始的,但是他六点半就起床,给我做好早餐和便当,把两层的便当盒装得满满当当,和我一起吃完早餐之后,他来开车送我上班,这样我就可以在车上再睡一小会。我从起床到出门,花不到多少时间,因为每天晚上他都会把我第二天要穿的衣服烫好挂起来,我起床的时候直接换上就好,领带也会由他给我打好。我比较怕冷,像现在这样的天,我容易因为脚冷睡不着觉,他就会先洗澡,让我在睡前洗澡,同时还要把洗澡水烧得更热一些,这样我就可以在身子还暖呼呼的时候睡觉,就不会因为冷而睡不着。
“为了和我在一起,他以前可是和家人闹翻了,跟我一起搬来这边,照顾我的生活,同时还在打工。我跟他一直住在老旧的公寓里,平时也很少出去约会什么的,基本上在特殊的日子才会去约会什么的,生活不美满,也不浪漫,却还是一直,一直……
“五年来,他一直这样照顾我的生活,而我却说,他做什么事都不上心。”
每天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邮箱里有没有三日月发来的信息,或者打来的电话。今天醒来的时候,他也马上抓起了手机来看,依旧没有。他看着外面没有亮透的天空,刚想起床,才想起来现在用不着这么早起。
今天是离开三日月的第十天。
如果没有赌气离家出走,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在厨房里做着便当,做着早饭给三日月。可是吵完架的那一天,他早早地出门,买对了口味的猫粮,放在客厅的桌上就离家出走了。那一天没有便当也没有早餐,不知道三日月吃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些天三日月吃的早餐是什么,午饭是什么。
想着想着,他又睡着了。会不会真的如安定所说,吵架是一起生活所必要的东西?或许是吧。对于正在谈恋爱的人来说,互相包容是必要的,吵架会打破两人之间的平衡。可是在一起生活,是不一样的。生活是一种妥协,是一个漫长的,互相妥协的过程。如果不把自己的意见说出来,不把自己的不满说出来,是不能好好地一起生活的。这会不会是他们之间吵的第一场架,也是最后一场呢?
再次醒来是因为安定的电话。迷迷糊糊地接起了电话,在安定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之后他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三日月出车祸了,你要不要过来一下?”
迅速地赶到医院的时候,安定正在医院的门诊大厅前面玩着手机游戏。他一把抓住安定的肩膀,用力地摇了一通。
“他在哪?”
“三楼……哎你用不着那么急的,没出什么大事……”
在隔着玻璃窗看了一眼之后,鹤丸马上转过身就要走。安定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马上被鹤丸甩开。再抓住鹤丸的手臂的时候,鹤丸才停住。
“怎么了,来都来了至少问问他好不好吧……”
“这不是很好吗?”鹤丸瞪大了眼,“不是说他出了车祸吗,这是怎么回事?”
安定委屈地撅撅嘴。
“自行车也是车啊?”
等医生要把三日月手上破了的地方消毒的时候,清光悄悄在他耳边小声说。
“鹤丸可是说你死了哦?”
“他真的这样说的?”
“嘛,你要是觉得生气也不奇怪,毕竟这样的话谁听了都……”
“那就好。”
“这样你还觉得好?”清光瞪了他一眼,“他可是说你死了哦?”
“只要不是说分手了就好。
“对于我来说,他觉得我是死是活都没关系,只要他还喜欢我就好了。他要是觉得解释起来麻烦直接说我死了也没什么关系,只要没有说和我分手了就好。因为我只要还在呼吸,我就不会在意别人以为我死了。可是只要他还活着,我就需要他喜欢着我。”
“……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联系他?”
“可是他没有给我发消息,要是他还在生气……疼!医生你可以轻一点吗……”
然后他被清光瞪了一眼。
“那你活该。”
鹤丸远远地看着三日月坐在大厅前的椅子上,低着头,什么也没干,就干坐在那里。
那个样子他见过,在喜欢他之前见过,在喜欢他之后见过,现在又见到了。他躲在拐角,远远地看着三日月。
西装没有烫平整,衬衫领子的后边翻了起来。好像只有左手受了伤,右手没有什么问题。裤子上蹭脏了,可是是他看不见的地方,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裤子脏了。
算了算,已经十天了,就算再怎么生气,应该也停了吧。
他认真地想了想,在这一次吵架之前他有没有见过三日月生气的样子。但是再想了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的三日月算不算是在生气呢?如果拿这个做对比的话,三日月现在肯定不是在生气,但是也肯定不开心。是不是因为自己这样任性,才让三日月难过了呢?
走到三日月几步远的地方的时候,三日月还在发呆,还没有察觉到他。鹤丸叹了一口气,坐到了隔着一个座位的位置上。连体的椅子终于提醒了三日月,在看到他的时候愣住了,但是又马上低下头。
鹤丸想开口说些什么,然后发现自己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在他刚刚开始后悔走过来之前没有想好说什么的时候,三日月突然很小声很小声地说。
“对不起。”
然后三日月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挪到了他旁边的位置上。
“我们回家吧?”
“我们以后不要说‘对不起’吧。”
公交车上的喧闹,让三日月差点漏掉了这句话。他看着鹤丸,看着抬起头面对着正前方,不让他直视自己双眼的鹤丸。鹤丸说得十分十分认真,那是三日月不用看到他的双眼就能读懂的。
“为什么?”
“‘对不起’这种话,是做错了事的那一方该说的话,对吧?
“但是我想听的不是这种话。你会因为我买错了三罐猫粮而发火,还会在我离家出走之后的十天里一句话都不跟我说;而我会因为你的一句气话而离家出走,还会在朋友问起怎么没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说你死了。”
“这次是我不对,我本来就应该……”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公交车转了一个大弯,鹤丸因为车身的倾斜,滑向了三日月这边。车子转完弯了,鹤丸却没有挪回原来的位置,继续坐在这里,两人的手臂紧紧地贴在一起。
“我想了很久,我想听见你说什么。你说‘对不起’的时候,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但是你不知道,我听见你说‘我们回家吧’的时候,我有多开心。我们本来就不是可以谈对和错的人,不是吗?”
鹤丸扭过头,那双湿润着的,包裹着岁月的琥珀一样的双眼里,模模糊糊地映着自己多年以前的模样。鹤丸笑了,那个温暖的笑容,跟每一个融化到了他的生活里的笑容别无二致。
“不论对错,就和我对你的喜欢一样,早就变成了习惯了啊。”
开始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喜欢,几乎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错误。在错误的场所,在错误的时间,他们认识了。
在高中三年级迎来了叛逆期的鹤丸第一次离家出走,去了酒吧。当然,去的那一家酒吧的老板还算是个正经人,一眼看出了还稚嫩的鹤丸并没有成年。虽然鹤丸坚持自己马上就成年了没什么差别,但是老板还是把他拒之门外。他就在酒吧的门口旁边站着,看着半米外没有遮挡的街道上突然而至的大雨。
那是一场需要感谢的大雨。来得突然,来得刚刚好。鹤丸不知道站了多久,但是肯定没有多久,总之在他腿发麻之前,就有看起来就面目不善的青年凑到他身边。他害怕了,除了正在以不怎么友好的态度搭讪的陌生人,还有因为自己对于这里的无知而产生的恐惧。在搭讪的人碰到他手腕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用力甩开了对方,当然,对方把他用力地抓住,捏住了他的手腕,十分十分地用力,疼得他掉眼泪。
“可以搭讪的人,店里多得是。”
那是跟大雨一样冰冷的声音。睁开眼,就是看到三日月的第一眼。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他的眼泪就止住了,像是要努力地看清面前的人。
手腕被松开的时候,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看见解救了自己的英雄突然冲着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他忍不住看了很久,直到三日月稍稍弯腰凑近了他才发觉自己的失礼。三日月指了指他的手腕,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他:
“疼吗?好像有点红。”
然后他用力地摇了摇头。其实他在撒谎,手腕很疼,毕竟被狠狠地捏了一把。三日月点点头,然后撑开了大小对于两个人来说有点勉强的雨伞。
“这种地方还是等多几年再来吧。我送你回家吧,你家住哪里?”
回家?鹤丸一个激灵,又是用力地摇着头。
“离家出走?”
被说中的时候,他紧张得说不出话,出门之前经过缜密思考编出来的精巧的谎话在海马体里被固定住了,根本说不出来。可是在他擅自对自己的离家出走计划宣布Mission Failed的时候,三日月走了过来,擅自地把他装在了雨伞下。
“要到我家吗?”
窄小精致的单身公寓里东西不多,却足够乱。等三日月收起伞的时候,他才看见三日月一边的肩膀几乎全湿了。三日月在门外抖抖雨伞,看他犹豫着没进屋门,问了他一句怎么了,然后一拍脑袋,匆匆忙忙在架子上找拖鞋。
进这样的人的屋门,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看着三日月找出来一双用报纸包着的旧拖鞋的有点窘迫的模样的时候,他毅然进了门,从三日月的手上拿过那双似乎不大适合用来待客的旧拖鞋,脱掉自己在雨天里弄湿的鞋子和袜子之后套上了脚。
“出来多久了?”
“半天。”
“肚子饿吗?”
他摇摇头,其实他傍晚的时候吃过一碗拉面。三日月马上又问他渴不渴,没等他回答,就兀自打开了冰箱,拿出了两罐啤酒。他犹豫了一下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喝酒,坐在对面的三日月突然笑了。
“这是气泡水。怎么可能让你喝酒呢。”
认真看了看罐子上的英文,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只是一罐气泡水。三日月看着他的脸蹭地蹿红,只是笑,是那种单纯的开心的笑。
“为什么离家出走?”
鹤丸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说真话的时候,三日月放下了罐子。
“不想说也没关系。我这里没有客房,我拿条毯子给你,你凑合着睡沙发吧,不过小心不要滚到地板上了。”
这一天晚上,鹤丸第一次失眠了。
三日月租住的公寓隔音不好,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像是一直在煎鸡蛋。他不是不喜欢煎鸡蛋的声音,相反,他喜欢得很。他喜欢早上起来之后母亲给他煎蛋卷的时候,从掩上门的厨房里传来的有一点点失真的煎鸡蛋的声响。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见一盘金黄香软的煎蛋卷。于是他睁着眼,看着三日月的公寓里灰暗的天花板。
旁边的卧室里熟睡着的,是一个怎样的人呢?鹤丸想到架子上挂起来的那一身西装,还有三日月屋里的那些有些失章法却依然高级的家具,把他跟早上挤地铁的时候常常见到的那些上班族对上了号。但是这只是旁枝末节的东西,鹤丸记住的那些重要的地方,是一罐看上去像啤酒的气泡水,是挤着同一把雨伞的时候湿掉了的半边肩膀,是不说出来也没有关系的离家出走的理由。
他突然开始想象三日月的生活:天亮之后穿上了硬挺的衬衫,有条不紊地打着领带,然后开车出门,开始一天节奏紧凑的生活。在一整天的工作结束之后,去一下晚上他们相遇的那种酒吧里,去认识一个只在生活里停留一晚的男人。
想到这里,鹤丸抓住了身上的毛毯。
到了早上,鹤丸就发现自己的想象出错了。
原来他的生活并非有条不紊:刷牙的时候挤不出牙膏,洗脸的时候忘了把毛巾挂去了哪里,对着镜子半天打不好领带。鹤丸看着他在镜子前面好不容易打出一个不好看的结准备出门的时候,突然开口。
“我帮你打吧。”
三日月愣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正对着他。
那个时候鹤丸还没有长到现在的个头,他的脑袋跟三日月的下巴差不多能接起来。他捏着领带的两端,按着以前母亲在父亲出门之前,一次又一次用心地给父亲打好领带的模样,认真地给三日月打领带。小心地捏好领带上的那个小小的梯形的时候,那些昨晚在他心底翻涌的暗流突然失控,他当着三日月的面,哭了。
三日月手足无措地伸手擦着他脸上的眼泪,对面前这个突然哭出来的男孩毫无办法。
“我爸妈离婚了,”他哽咽着,拨开了三日月给他擦眼泪的手,“下周,下周她就要搬出去了……昨晚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离家出走吗?”
三日月等他终于不哭的时候,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这时候的三日月,就跟刚见面的时候那样温柔,却明明白白地把他当成了一个小孩子。
他想,这个时候,三日月给的是一个温热的拥抱就好了。
早上出门之前,三日月说晚上会和同事们出去喝酒,会晚回来。
那是他借住在三日月家里的第四天,在三日月起床之前,他把牙膏管压平了卷起来,把剩下的那一点牙膏挤到了三日月的牙刷上,然后顺便把三日月昨晚洗完澡之后随手挂到了把手上的毛巾挂回架子上。出门之前,他又一次给三日月打了领带。出门的时候,三日月随口说了一句“我出门了”,他下意识地接了一句“路上小心”,他看见三日月愣了一下,但是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就出门了。
洗澡的时候,他突然开始想象着这种生活:早上比三日月早起,给三日月做早饭,说不定还要做好便当,晚上在三日月回家之前烧热洗澡水,然后带着同样的香味一起入睡。他的想象就到此为止,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浴室里充满了水汽和沐浴露的香味的空气装进肺里。
似乎是三日月回来了,他听见了外门打开的声音。鹤丸喊了一下三日月的名字,可是没有任何回应,然后突然就听见什么东西重重地倒在地上的咚的一声。会不会是喝醉了?鹤丸又喊了一次,却依然没有回音。他关上水龙头,简单地围上了浴巾就走出了浴室。
“三日月?你还好吗……”
三日月躺在地上,似乎是在玄关前绊倒了就干脆躺在地上了。鹤丸摇了摇三日月的肩膀,三日月才艰难地睁开眼。三日月身上是浓重的酒味,包也是随便地扔到地上,领带也扯歪了。他努力地把三日月的上半身扶起来,发现自己实在是拉不动三日月了。
“能站起来吗?要是想睡的话,回房间……”
三日月突然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很用力地抱紧。等三日月松开他,想要努力地自己站起来的时候,鹤丸却不知道自己突然之间哪来的勇气,去亲吻尚未清醒的三日月。
他喝下了名为三日月的烈酒,趁着这并不存在的酒气,松了自己腰间的浴巾。
“生活和恋爱是不一样的。”
第二天晚上,三日月叫了外卖,问了鹤丸很久很久他想吃什么。鹤丸放开胆子说了好几样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没想到三日月把他说的全都叫了。吃饭的时候,鹤丸跟三日月说了,说了父母离婚的原因和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他们结婚之前的恋爱有多么甜蜜。三日月沉默了很久,然后只给了这么简短的一句话。
“为什么?”
“等你长到跟我一样高的时候你就会明白的。”
“为什么?”
“那时候你就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生活了。”
然后鹤丸放下了筷子,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可是我现在就喜欢你。”
三日月没有说话,继续把一块块的炸鸡块夹进嘴里。咽下一口之后,三日月用很小的声音回答他。
“你还小。”
鹤丸有点生气,但没觉得三日月说得不对。倒不如说,他知道三日月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才敢说出口。
“我今天已经联系到你家人了——”三日月把最大的一块炸鸡块夹到了鹤丸的碗里,“但是我没有告诉你父亲我在哪里。明天一早,我就把你送回家。”
鹤丸没有回话,咬了一口三日月夹给他的炸鸡块。这个炸鸡块有点咸,比母亲平时做的味道要重些。可是鹤丸也明白,以后吃到的炸鸡块,可能都是这么咸的。没有什么食物是不可替代的,无论是煎蛋卷,还是炸鸡块。有时候它们有必要在生活中消失,但是没有人会因为没有这些食物,就不吃饭了。无论生活里多出来什么,生活还是要继续;无论生活里缺了什么,生活也还是要继续。
那天早上,他们没有很早出门。三日月似乎专门请了假,没有去上班,一直等他睡到了自然醒才准备送他回家。
“等你长到跟我一样高的时候,你还喜欢我的话,就来找我吧。”
在鹤丸系好安全带的时候,三日月看着前方排着队准备出车库的车子,用很小的声音跟他说。他没有回答好或者不好,但是还是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确实就像三日月认为的那样,他那时候还小,并不能明白三日月的温柔之处。他没有明白三日月为什么跟他家人联系却还是对他的行踪守口如瓶,也没有明白三日月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说一句很容易被漏掉的话。成年人的喜欢,和他的喜欢,原来真是不一样的。
不过出乎三日月意料的是,鹤丸并没能长到他那么高,虽然没有差多少就是了。
几乎没有人同意他们的感情。就像时下流行却又不大讨喜的狗血的海外电视剧女主角,他涉世未深就遇上了擅长欺骗感情的人的陷阱,只不过是从千金小姐换成了小少爷。他也确确实实做出了一个跟那些傻姑娘一样的决定,义无反顾地走出了家门。只是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其实没有欺骗,也没有隐瞒,有的只是别人看不见的暗流,携着不精巧的浪漫涌动。在家人还认为这个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很快就会因为窘迫的生活回家的时候,他们已经仓促地做好了开始不精致的新生活的准备。
匆匆忙忙搬进这个家的那一天,是一个雨天。
那是一场很大很大的雨,他们打着同一把伞。雨伞很大,是专门买来两个人一起撑的。他们努力地一起钻在雨伞底下,双臂紧紧地贴在一起。可是雨真的太大了,撑着伞的三日月就总是把雨伞往鹤丸那一边偏。这种偏心来得明目张胆,鹤丸看见了,握住他的手腕,往他的那一边推。两个人就推来推去,到了新家的时候,鹤丸的左肩和三日月的右肩染上了色调不一却一样温柔的一片灰色。
他们坐在客厅,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看着落地窗,看着落地窗外的水幕一样的大雨。大雨下得很猛,从东到西,从南到北。
“好像阳台有点窄。”
“嗯,卧室的墙角也长了霉点。”
“厨房也窄,也就够转个身的。”
“窗户那里还有以前的人留下的胶水印。”
“没办法,现在我们也就只能住这种屋子啦。”
“对不起……我以后,以后会努力工作的,会给你一个更舒服的家——”
三日月舔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跟鹤丸许了一个好像不怎么牢靠的承诺。鹤丸看着他,突然笑了,眯着眼,不露齿抿着嘴的那种笑。
“你说什么呀,跟你一块住,就是最舒服的家啊。”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鹤丸的右脚往右边靠了靠,跟三日月的脚尖相抵。“我们又不搞什么园艺,阳台窄一点没关系,够我早上走出去看着你去上班就好了。卧室的话,你之前就答应过要给我贴一个好看的墙纸的对吧?厨房窄又怎么样,反正我是不会让你进厨房的,我来把你的三餐料理好就行了。胶水印不用管,挂个日历上去,遮得住那些印子,还能记下我们的重要的日程,多好。”
“这样就好吗?”
“嗯。”鹤丸用脚尖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脚背,“对我来说,这就是生活。”
搬到新家之后,鹤丸拿了一个小账本,把每一笔支出都认认真真地写上去。三日月则在一发工资的时候全数交给鹤丸,然后认认真真地看一遍账本,惊讶于日常开销竟然可以节省到这种地步。
“只要多跑几家超市,就可以买到更便宜的打折商品了。”
鹤丸是笑着说出这话的,但是三日月听了一点也不开心。多跑几家超市?听起来简单,但是如果换了他每天这样做,他肯定不到三天就受不了。
可是即使这样,付完房租之后再支撑两个人的生活,才入职的三日月的工资依然显得十分微薄。在两人一起看完半个月的账的时候,他考虑着要不要把自己的车给卖了的时候,鹤丸小声地问他:
“不如我去打工吧?”
“可是……”
“记得之前我们去过的那家餐厅吗?我们之前喝蘑菇汤的那家,离得挺近的,现在他们在招侍应生,时薪也不低,而且在餐厅里打工,说不定能学到怎么做出更好吃的东西……”
“可是你每天要做这么多家务,还去打工……”
“其实我在家里也还挺闲的,值半天班也还不算累。”
鹤丸抓住了他的手腕,轻轻地摇晃着。
他突然觉得难过,替鹤丸难过。自己并不是什么优秀的人,甚至连一套新一点的公寓也租不起;生活技能也是差得不行,每天的生活起居都是鹤丸在细心地照顾;现在在新的公司,也才刚入职,工资也不高,负担两个人的生活十分勉强;交往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浪漫可言,自己也实在不善于哄他开心——然而他却愿意抛开家庭和这样的自己跑了出来。
“那,等我们可以租一套好一点的公寓的时候,你就不要去打工了吧。”
然后鹤丸笑着,点着头。那时候鹤丸的笑容十分的甜,十分的暖,却让他眼睛稍稍发酸。
三日月在下一次拿工资的时候,得到了额外的奖金,算是公司对工作出色的新人的肯定。
“我们去约会吧?”
回到家的时候,鹤丸正在厨房切着晚上要拿来煮咖喱的洋葱,被他这么一问,一边流着泪一边笑。
“可是我菜都切好了……”
“那我们在家吃完饭再出门吧。我们去看电影吧?”
鹤丸抹了一把眼泪,一边笑着一边用力地点头。
“好啊。”
鹤丸做的饭菜,真的越来越好吃了。三日月看着自己面前的咖喱里的牛肉格外地多,就知道鹤丸把牛肉都装到他盘子里了。
“鹤,张嘴。”
“不用了,我其实在装出来之前偷吃了好几块……”
“啊——”
鹤丸拗不过他,还是乖乖地张了嘴。
吃完饭之后已经有点晚了,他们匆匆忙忙出了门,鹤丸没忘给三日月围好围巾,但是自己却忘了戴手套。看见鹤丸时不时搓搓手的时候,又看了一眼鹤丸没有口袋的大衣,脱下了自己的一只手套。
“你自己戴就好,你不是比我更怕冷吗?”
“戴上就是了。”
“可是只有一只,也没什么用吧……”
鹤丸撅撅嘴,乖乖地戴上了三日月给他的那只手套。三日月等他戴好,用刚刚脱下手套的那只手,一把抓住了鹤丸没有戴手套的那只冰凉的手,然后两只手一起揣进他大衣上宽大温暖的口袋里。
“这样被别人看见了……”
“他们看见不好吗?”
涨红了脸的鹤丸笑了,在不怎么明亮的路灯下闪闪发光。
回来的路上,鹤丸走到拐角的时候,突然低呼了一声。
“你有没有听见?”
“什么?”
“嘘——那里,有咪、咪的声音。”
三日月竖着耳朵,愣是没有听见。鹤丸挣脱了三日月的手,蹦蹦跳跳地草丛里扒拉了两下,抱起一只纸盒子。
“好小……这么冷的天,还真忍心把它放在外面?”
三日月刚想把纸盒子里的毛巾拿起来包住那只小奶猫,然后鹤丸突然把纸盒子放到他手里,自己抱起冷得发抖的小奶猫,解开了自己大衣上边的扣子,把它放进怀里。
“我们养只猫吧,好不好?”
“你都这样抱着它了,还能说不养吗?”
鹤丸得意地嘻嘻地笑着,但是三日月还是挺喜欢他这样得意的样子,毕竟现在鹤丸可是在仗着自己喜欢他乱来,怎么看怎么可爱。
“听到没有,你要有爸爸妈妈啦。”
鹤丸伸出食指,轻轻地摸了摸小猫的脑袋。
“等等,谁是爸爸谁是妈妈?”
“对哦,这个真难办……这样吧,我们猜拳。”
“石头剪刀布——”
“好了,我输了,我做爸爸,你是妈妈。”
“不应该是赢了的当它爸爸吗?”
“我有说过这话吗?来,喊妈妈——”
然后鹤丸怀里的小猫还真的就咪了一声。
“叫什么名字好呢?”
鹤丸想了想,“听说女孩子的名字要22划……”
“就叫小白吧。”
“你听我说,女孩子的名字要起22划的以后才能有好运……”
“就叫小白吧,你看它全身都是白的。”
“我说啊,女孩子的名字……”
回到家之后,鹤丸郑重地在日历上用马克笔画了一个圈,在旁边写上“小白生日”的字样。
他们的日历上有很多马克笔圈上的圈,比如三日月发工资的日期,鹤丸发工资的日期,交房租的日期,交往纪念日,等等等等,但是三日月生日那一天却是画了一颗大大的五角星。三日月本来还在想,是不是生日就画星星,可是小白的生日却是画圈的。然后他才明白,哦,他的生日才是画星星的,其他日子都是画圈。
“像她这么小的孩子要吃什么好呢?不如明天你去给小白买猫粮吧?”
“嗯,好啊……不过为什么是我买?”
“做妈妈的不是要负责孩子的饮食吗?我做爸爸就负责宠着她就好了,对吧小白?”
他看着鹤丸抱起小白,拿小白的小爪子戳了戳他的手肘,哭笑不得。而小白真的很听爸爸的话,乖乖地咪了一声。
虽然他才是做妈妈的那一个,但是实际上平时照顾它的还是鹤丸,只不过喂食的工作单独分出来交给他了而已。他们之间变成了这样:鹤丸负责他的饮食,他负责小白的饮食。小白逐渐逐渐大了,好像开始挑食了。三日月在喂过小白之后,随口向鹤丸抱怨了一下。
鹤丸只是笑,轻轻地揉了揉小白的脑袋,“挑食就挑食吧,女孩子总是有点小脾气的,对吧?”
小白喵了一声,蹭了蹭鹤丸的手心。
升职了之后,虽然工资涨了,但是工作累了许多。在三日月又一次疲惫地一回家就躺倒在沙发上的时候,鹤丸像往常一样倒了一杯热茶给他,在沙发旁边坐下。
“不如以后我送你上班吧?”
“你送我?”
“嗯,上班之前你还可以在车上睡一会。”
“可是你不是九点才上班吗?送了我再回来,你还有时间睡回笼觉吗……”
“再怎么睡,也就一个小时都不到,不睡也不见我就没有精神去打工啊。”
鹤丸笑着,突然把小白抱起来,放到三日月毫无防备的肚子上。看着鹤丸正要回厨房继续做饭的时候,鹤丸又突然回过头。
“你最近是不是要躺很久才睡得着?”
“嗯……你注意到了?”
“当然啦,”鹤丸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膝盖,“我怎么会不知道睡我旁边的人有没有睡着。怎么了,好像好一阵子都这样了。”
三日月犹豫了一下,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回答。
“……脚冷。”
鹤丸并没有笑他提前进入了中老年人生活状态,反而是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然后一拍手,吓得小白在他肚子上踹了一脚。
“那这样!我先洗澡,你睡觉前再洗,就没那么怕冷了!嗯就这样定了!”
鹤丸没等他回复什么,转身又回去做饭了。三日月想笑,但是本来应该听他笑的人已经进了厨房了。他就抱起还在自己肚子上的小白,小白似乎是看见他这样笑瘆得慌,想跑,但是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那时候他在想,为什么这么体贴的人愿意义无反顾地来到他身边呢?为什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愿意跟自己过着一点也不浪漫的生活呢?为什么自己现在会这么幸福呢?
而现在他又在想,为什么自己会逐渐逐渐,把这些东西当成本应如此的生活?
“我们的生活不浪漫吗?”鹤丸笑了笑,把小白抱到怀里,“我觉得我们已经过上了很多人怎样都得不到的生活了。已经够了。”
已经十天没有见到鹤丸的小白比三日月要兴奋得多,在鹤丸的怀里拱啊拱的。他突然也很想抱着鹤丸蹭一蹭,但是想到自己和小白毕竟还是差太多,大概是要被揍的,他就忍住了。
“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吗?生活和恋爱是不一样的。”鹤丸抱着小白,走到日历前面,“虽然没有长到跟你一样高,可是我已经想明白了什么是生活,什么是恋爱——”
鹤丸拿起圆珠笔,在日历上画了一个圈。
“对我来说,这就是生活。”
第二天早上,鹤丸依旧在六点半起床,给他做好了早餐和便当,等他起床的时候,豆腐汤和煎蛋卷已经摆好在桌上等着他。喂过小白之后,他就像往常一样,拿起鹤丸准备好的便当出门。
今天在车上的时候他没有睡着,但是还是闭着眼。他听见外面的车辆的喇叭声,听见发动机的噪音,听见鹤丸的呼吸声。其实最后一种声音才是最重要的,但是他太习惯于这种声音了,逐渐逐渐忘了这个人有多重要,也忘了这个人对自己有多好。是多喜欢自己,才会这样把自己融化进另一个人的生活里呢?三日月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喜欢一定没有鹤丸对自己的喜欢来得多。
今后要更加喜欢他才行。
到了公司的时候,鹤丸轻轻地拍了拍他。他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冲着鹤丸笑了。
“我出门了。”
原本应该在出门之前说的话,挪到来现在说了。鹤丸愣了一下,然后也跟他一样笑了出来。
“嗯,路上小心。”
拿了便当盒和公文包,刚刚走出车外准备关上车门的时候,他想起了一句决定从今天开始要跟他说的话。
“哦,还有一句话要跟你说。”
鹤丸撅撅嘴,歪了歪脑袋。
“什么?”
“……我爱你。”
然后砰的一声,他用力地关上车门。
-END-